“只要这段时间稍微小心点,努力地读书,他们也无法拿我怎么样。”原本她还有些委屈,但在看见了蝴蝶香奈惠之后,心中只剩下对她的崇拜,觉得蝴蝶才是她心目中能与男子比肩的新女性,而自己也绝对不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而放弃。高野良子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考去医师执照,成为闻名日本的女医师,让他们好好看看。”
蝴蝶香奈惠微笑:“相当棒的志气哦。”
“不过蝴蝶同学,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成为你这样坚定的,不畏惧强权的优秀女性吗?”高野良子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刚才实在是太帅了。”
“我这样的吗?”香奈惠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高野做自己就行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像我学吧。”
“唉?”
[不为外人所动的信念,是只有经历过极端的痛苦后才铸造而成的。]
……
高野良子给朝日新闻寄了一封信。
/太宰老师:
敬上。
我是高野良子,在您上次的讲座中,我提出了拙劣的问题,关于老师的高作《你好,大正》的结局是否停于展览后第二十天,老师也给出了精妙的解答,真的十分感谢。
写这封信的本意是想要同老师您道歉,我鲁莽的行为给老师添了一些麻烦,让您本白璧无瑕的名声染上了尘埃。而我自己在学舍中的生活也变得略有些不好过,许多男性就此发出一些嘲讽,这让我十分愤怒,同时也很不解……
在阅读了《玩偶之家》后,我豁然开朗,才惊觉男性女性生来就是平等的,我们拥有相同的权利,相同的学习能力,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却受到排斥,哪怕是站在同一学习场所也依旧受到性别的禁锢……
这是很不正确的,我很想改变眼下的情景,第一步就是考取医师执照,成为优秀的医生,再精进学业,成立专门学校,为同样有志的女子提供方便……
明明是给老师您的信,却通篇在说自己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写这封信的真实原因,可能只是想要得到老师您的评价吧,支持也好,反对也好……
不管怎样说,是老师的文字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小庄来找太宰商量第二篇短篇小说时,他正巧阅读完这封来自高野良子的信,在此之前,他借朝日新闻之势,进入多所学校观察,只要是男女混合的学校,情况都大同小异。
“老师终于准备写下篇作品了吗?”小庄小心翼翼地问道,“作品的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太宰笑道,“就叫女记者好了。”他说,“我想描绘一名,生长在大正时代受到过新教育的职业女性的故事。”
“是悲剧吗?还是喜剧?”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薄凉地说:“对醒着的人来说,生长在这时代,总是悲痛多过幸福的。”
“从这角度来说,睡死在铁屋子里,毫无知觉地死去,对多数人来说反而更好。”
“说到底,越挣扎,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他在想什么,是以人类身躯比面对鬼的人,是不被理解却用刀剑保护人类的剑士,还是反抗社会意识发出呐喊的新女性?
小庄:我的心好凉。
“但是。”他忍不住接口了,“就算感受到无力,还是要接着挣扎吧。”
“嗯?”
他鼓起勇气说:“智慧得到开明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到无知了,更何况,这社会上挣扎着的同好,希望能够进步的人,还是存在的。”小庄说,“就像是您,太宰老师,您的文章,您的笔锋,不正是支持新女性向前,给她们心灵带来慰藉的力量吗?”
[从这角度来说,太宰老师才不像他说的那样,悲观到了绝望的地步啊。]
[太宰老师是个非常好的,非常温柔的人。]
小庄速如此坚信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喜欢这种明明嘴上说着自己“又绝望又黑泥”,无意识之下却还是透露出一线天光的感觉www
小庄:啊,太宰老师真温柔,对社会的嘲讽也是出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第7章
从寄住的哥哥家出来之后,高野良子先查看了家门口的信箱,信箱里除了寄给哥哥一家的账单与报纸外,还有一幅属于她的信,拿出来之前她就有所预感,心扑通扑通直跳,翻面一看,来信人写了“太宰治”三个字。
她的心跳动得快要从喉咙口一跃而出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接到太宰老师的回信,听闻太宰老师是会回读者信件的类型,抱着这个想法,每在报纸上看见他有新文章发表,就会热情洋溢地写信抒发自己的读后感。先前接到过一次太宰老师的回信,这是第二次。
或许是被最近的烦心事打扰到,此刻她的激动之情比上回还要深刻许多。
/致高野良子小姐:
听闻您的遭遇,我感到十分抱歉,说来也奇怪,我虽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在安慰人一道上却不是很有天赋,于是只能写点小文章来表达我的观点,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看我方才在朝日新闻上连载的文章,您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短短一行字,却把高野良子的心勾了起来,她游移不定地想:[难道太宰老师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写了一篇文章来支持自己?]
哥哥家是定了朝日新闻的,此时报纸正被塞在邮箱内,她也知晓,每日通勤上班的哥哥总会带着报纸去上班,以便在开始工作前了解一下国家大事,因此她从来不拿家里订的报纸,若有需要的话,就从报童那里买。
寄住家庭与济生学舍离的并不是很远,穿过几条冗长的小道与一排灌木丛,就能到达学舍坐落的大街。主街上有许多沿街叫卖的报童,就为了多挣一点小钱,日夜不休地工作。
“请给我一份朝日新闻。”拿到报纸后,她甚至等不到去教室,只在找了个路边小巷靠着,便打开报纸,如饥似渴地阅读。
新的连载文章不出所料还是放在文学版第一版,不管对太宰治的评价是好也好坏也好,他的全日本知名度确实很高,许多文人的流量都不如他,尤其他最近出产作品快,相貌也甩他人一截,又有格调又有商机,非其他作家能比拟。
新作取名为《女记者》,指向性明确,日本现在且别说是女记者了,女性能做的职业本就不多,尤其是男人认为“女子就算是做职业,也只有不需要思考的,只要呆板重复性劳动的职业才能做好”,很少让她们做有技术含量的职业。
/我的家境大抵能算殷实吧,父亲与长兄也是受到文明开化教育的进步人士,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抱在怀中,给我念易卜生先生的《玩偶之家》,告诉我要成为娜拉一样有自己想法的坚强女性。
父亲说:“夏目漱石先生是日本进步人士的代表,他就希望自己的太太能够像欧洲的进步女性一样,受到良好的教育,能够成为丈夫坚强的后盾,同时与他精神相通,就文学上哲学上能够有所交流,阿重,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还不大明白娜拉小姐是怎样的人,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为什么会受到称赞,她离家出走后会吃什么呀,这些疑问盘踞在我幼小的心中,至于夏目漱石先生的名头我是听过的,可他的文章,却没有读过多少。
母亲说过,要听哥哥与父亲的话,于是我乖巧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明白了,阿重一定会成为文明开化的新女性。
……
我上的学校是京都的新贵族女校,且不说别的,光是身上穿的裙子就与其他学校不同,我很喜欢自己脚上的小皮靴与下摆只到膝盖的洋裙,穿着校服走在街上,永远是羡慕的眼神多过不理解的眼神,这极大地满足了我身为少女的自尊心,我是多么地喜欢我们学校啊。
现在想来,那时肤浅的习惯,并非是我对于西方的论调,什么男女平等有所了解,仅仅是出于畸形的攀比欲望与自尊心罢了,但我对西方的最初印象,却是一条美丽的校服裙。
……
老师课上所讲的内容,令我心潮澎湃,我第一次知道女子的作用这么大,不只是在陋室中缝缝补补,做丈夫与儿子的应声虫,还能干那么多事,能够挣金钱,能够成为艺术家,能够成为医生,成为记者。在各种职业中,记者的工作是最吸引我的。我们学校是有基督教背景的学校,除了办学之外,还会组织慈善活动,去帮助那些没有吃没有喝没有药品的穷人,学校其实是鼓励我们做义工,去帮助穷苦人的,但真正会去的,多是我们的西洋人老师,本国人很少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