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了下身,口称不敢,又道:“老奴冯坤,忝居神武将军府管事一职,将军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公子以后若是有事,可直接来找老奴。”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言外之意,却是告诫白檀千万不可冒犯宇文宣。
隔着薄纱,白檀故作迟钝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讷讷地应了声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呆傻模样,让人连与之针锋相对的欲望都生不出。
老实说,这位冯管家的态度虽然不甚热络,但是礼仪还算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漏,且言谈间也并无自持身份的傲慢姿态,已经十分难得了。
毕竟繁都乃天子近地,自有一派热闹繁荣景象,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人文教化,都远非其他地方可比。
能在此地生存的,身份也无一例外地非富即贵,即便是一个寻常书童小厮,眼界见识也有过人之处,要不怎么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呢。
鹿嘉儿不动声色地绕着白檀打量了一圈,眼神不知为何突然亮了起来,心道这个人竟然戴着斗笠,难道吃饭上厕所什么的也不摘吗?跟武侠小说里的打扮似的,讲道理,拥有这样奇特设定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绝代佳人好嘛。
嗯,看这弱柳扶风,飘逸出尘的身姿,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被排斥了。
鹿嘉儿眼睛一转,突然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你叫白檀对不对?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檀哥儿吗?”
白檀羞涩地笑了,说道:“当然可以,在家时爹爹和阿么就是这般唤我的。”
管家冯叔见两人相谈甚欢,也不再插嘴说什么,吩咐下人们将十几匹骏马牵回棚里喂草料,又让人将白檀仅有的几件行李一一卸下来,捧进了兰苑。
张大虎领着一众兄弟进府找神武将军复命去了,据说再晚一会,宇文宣就要出去应酬了。
鹿嘉儿道:“檀哥儿随我来,我带你去看看住处。”他在将军府住了这段时日,各处都已摸熟,上上下下的关系也处得非常融洽,不由分说地携了白檀的手就往前走,一路上偶尔遇到忙碌的小厮们,俱都停下身,笑着朝鹿嘉儿行了礼,因还不确定白檀身份,只一笑了之。
白檀若有所思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鹿嘉儿道:“对啊,这里是我家嘛。”
白檀有心试探道:“你家?我记得你方才说,自己姓鹿,可是神武将军似乎复姓宇文……”
“啊,这个啊……”鹿嘉儿稍稍停顿一下,才神色如常地继续说道:“那什么,说来话长,三个月前将军去秋弥山打猎,射杀一头麋鹿时,不慎误伤了我。将军心善,将我带回府中休养,谁知道等我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磕到了后脑勺,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将军怕我伤心,允许我在将军府常住,还说我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呢。”
白檀早知道鹿嘉儿与宇文宣初次邂逅是一出翻版的“小鹿格格”,闻言也没觉得意外,都是烂大街的老梗了,就连这穿越必用的“失忆梗”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而且,穿越之前的鹿嘉儿正在上高中,三观尚未完全成型,空有一腔远大抱负,却不知道从何处着手,甚至连分辨是非对错的基本能力都没有,只知道喊口号,若不是主角气运加身,金手指粗壮,恐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说白了,鹿嘉儿只是拥有这个年龄段男孩身上常见的通病,自命不凡还中二病爆棚,区别在于,鹿嘉儿恰好在发病期遇到堪比彩票中奖的小概率事件,也就是穿越。
鹿嘉儿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有责任,也有义务拯救千万人于水火之中,打破大齐、北魏、南夷三足鼎立的状态。他怀着热血,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盲目地搞着什么革命运动,试图建立一种和谐友爱,人人平等的和平社会。
然而,鹿嘉儿终究太天真了一些,他不知道任何改革都要付出惨痛代价,圣人都不敢轻言国家制度易改,更何况是举国之兴衰,这可关系到上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鹿嘉儿似乎天生被点亮了某种技能,从一出场开始就陆陆续续吸引了无数天潢贵胄,轻而易举地获得他们的青睐,甚至是毫无保留地宠爱。
于是,那些本该胎死腹中,任何有思想有理智的人都明白并不可行的建议,被大肆夸奖称赞。这无疑加剧了鹿嘉儿内心的膨胀,他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誓要为整个天下迎来太平盛世。
可惜的是,鹿嘉儿的万人迷光环到底辐射范围有限,它再如何也不可能控制全天下人的心智,因此所谓的条例规章不过推行了短短一个月,就遭受了所有人疯狂抵制,甚至有一些用来“试点”的地方府衙,还引得众人群起而攻之,屡屡造成□□。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虎视眈眈的南夷和北魏大举进犯,大齐前狼后虎,岌岌可危。遇此绝境,鹿嘉儿首先想到的不是怎样力挽狂澜,而是畏惧躲避,害怕受人辱骂,成为千古罪人,一心只想着为自己开罪。
鹿嘉儿的正牌攻们倒也给力,脑筋一转就将主意打到了司承砚身上,利用他对君后白氏的宠爱,煽动文人对白氏口诛笔伐,称其为红颜祸水。
司承砚虽然贵为一国之君,本质上却是个夫郎至上的宠“妻”狂魔,也不知道君后白氏哪一点合了他的眼缘,为了对方甘愿让六宫空悬,还容不得别人说白氏一星半点儿的坏话,看到谏官联名上奏,顿时大发雷霆,狠狠发落了众人。
自此,无道昏君的称号算是死死贴在了司承砚额头上,再也撕不掉了。
至于鹿嘉儿,那时候大约正躲在爱慕者的宅邸,被人搂在怀中,柔情蜜意地安慰劝勉吧。
小狐狸在外面浪够了,这两天刚好回到白檀身边休息,看到他竟然与鹿嘉儿心平气和地闲聊,不可思议地撇了撇嘴,道:“啧啧,这都把屎盆子直接扣你头上了,能忍?”
白檀偷偷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毒舌了。”
小狐狸不服气:“难道我说的不对?”
白檀但笑不语。
太阳虽然已经偏西,暑气却仍未完全消散,古人衣服本就累赘,白檀身为哥儿,不能随意在外人面前裸|露肌肤,还必须罩在严密的斗笠中,如同置身蒸笼一般,走了短短一段路,便脸颊燥热,出了一身薄汗。
鹿嘉儿也是一样感受,他随手撩起袖子,白花花的胳膊露出来,比阳光还要刺眼。
白檀冷眼旁观,越发觉得鹿嘉儿这人确实有些小聪明,或许也还有些贪财好色,爱慕虚荣的毛病,但本质上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最后一身侍三夫,恐怕还另有隐情。
“嘉儿。”
两人绕过假山,正要从林荫小道穿过,却冷不丁响起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吓得鹿嘉儿一个哆嗦。
一昂藏八尺,身形伟岸的男人站在石桥上,垂眸朝这边望了过来。
迎着阳光,白檀看不真切对方面容,只觉此人周身气势威严森冷,宛如一把出了鞘的宝剑,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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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开始正式开启粗长模式,我是认真的……
第76章 美貌小哥儿(八)
那人迈开长腿, 三两步从石桥上走下来,冷着脸训斥鹿嘉儿道:“衣裳不整,成何体统?”
鹿嘉儿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是在自家府里,又没有别人看到……”
宇文宣皱紧眉头, 不悦地轻哼一声。
鹿嘉儿顿时噤了声,害怕得整个人都缩成鹌鹑状, 冲着宇文宣讨好一笑, 结结巴巴地说道:“下次不敢了……”
顾忌着有白檀这个外人在场,宇文宣也不便多言,他沉默了一会,转而用锋利的目光审视着白檀,问道:“你就是白文翰家的哥儿?”
白檀应了声是, 掩在面纱后的眸子悄悄瞥了对方一眼,见宇文宣确实如传言描述得一般高大英武,气宇轩昂,一双虎目尤其深邃冷冽, 望之令人胆寒。
宇文宣似乎是有事亟待解决, 并未与两人过多交谈,对白檀这位故人之子也只简单安抚一番,他拂去黏在身上的落叶, 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爹当年救过我的命, 你若愿意, 尽管在府中住下来, 宇文家虽然不济,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闯入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