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曾想过接任神君之位,得天地万灵的敬仰?”
仙君但笑不语。
仙仆着急地问:“可我们当初千年修炼,不就是为有朝一日能位归神坛?”
片刻之后,仙君缓缓道:“吾心已有归处。”说罢,他将目光投向竹屋,似乎在看着什么。
再过半盏茶的功夫,竹居便恢复了清净,众仙散去,留仙君独自在庭中。
执玉与他相对而立,如遭雷击,他自称什么?
延年?
可延年分明是他相公的名字,怎会有一个人长着和相公一样的眉眼,又用着一样的名讳,说话的语气神态,皆同那个和执玉同床共枕五年的人间男子分毫不差。
他又喊了声“相公”,对面的仙君没有应答。
第6章
执玉跟着仙君走进竹居,远远地看到竹榻上卧着一团白,毛茸茸的像一个软蒲团,仙君轻轻移步至榻边,将那白团子揽到臂弯里。
那白团子竟然是个活物,感觉到熟悉的温暖立马舒展开小爪子,翻了个身,把粉嫩的肚皮露出来,蓬软的长尾在空中甩了甩,最后慢慢落下来,搭在仙君的腿上。
白团子用耳朵蹭了蹭仙君柔滑的袍衣,把脑袋枕在仙君的胳膊上,嘴巴吧唧几下,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执玉看着那朝天晾着的肚皮,第一次知道自己睡觉时,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倒底是梦是真?他的思绪混乱异常。
仙君任他靠着,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狐狸终于醒了,不情不愿地睁开了惺忪睡眼,把脸埋在仙君的 臂弯里,仙君揉了揉他的耳朵,小狐狸突然就变成了人形,身材是纤细的少年,头上还顶着一双狐耳,身后的蓬松长尾耷拉着,赤裸裸的趴在仙君的身上。
仙君手指轻捻,一件青色衣裳落在手中,仙君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抬起他的手为他穿衣,小狐狸歪垂着脑袋,嘟囔道:“麻烦死了。”
仙君把小狐狸的腿从自己的腰上拿下来,“玉儿,不可坐没坐相。”
“你是神仙我是妖,守什么人间的破规矩?”说着又要缠上去。
仙君假意恼道:“不许胡闹。”
小狐狸敷衍地答应一声,抬起胳膊让仙君替他穿上那件他一点也不喜欢的衣裳,不过每次只有他穿上衣裳,仙君才肯同他亲近,他虽觉得浑身束缚,却也只能忍着。好不容易拿衣裳蔽体遮了羞,仙君搂着他温存了一会儿,小狐狸懒洋洋地跨在仙君身上,与他耳鬓厮磨。
仙君把他抱在怀里,时不时低头亲亲他。
天色渐暗,远处的云变成橙红色,似一团火烧,小狐狸坐在床边,晃荡着一双细足,“我该回去了。”
仙君帮他系好松开的衿带,小狐狸却拦住:“不用,回了苍伏我又不穿。”
仙君顿了半刻,语气平静地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说不准,偷来一次仙界甚是麻烦,父王最近又加倍地看管我,简直把我当成囚犯,讨厌得紧,”小狐狸仰着头,一派天真道:“延年哥哥,你可以来苍伏找我呀!”
仙君不动声色地松了手。
小狐狸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讨好地扯了扯仙君的袖子:“我都忘了,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延年哥哥你真好,我害你受罚,你都不怪我,还陪我玩,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神仙了。”
仙君无可奈何地望着小狐狸,道:“陪你玩,你只当是我在陪你玩……”
小狐狸没听得清楚,见仙君没有动怒,便赤足下了床,走到门口时,仙君又叫住他:“玉儿,竹林里长了新笋,很是可爱。”
“我不喜欢笋。”小狐狸苦恼地说。
“那我再种些桂花树,等花开了摘来酿酒。”
小狐狸头也不回,变回了原形,从门槛上跳出去,“种吧种吧,许我下次再来就能喝到呢!”
仙君还有些话没说完,小狐狸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仙君叹了口气,走到门边,看着院中景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执玉的心口像被针刺了一样。
他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神情。
他望着仙君的脸,呼吸愈发急促。五年的时光如书翻页,不断重现。越重现越觉得奇怪,仙与妖,人与狐,明明是不同的故事,怎么会有那么多画面无限地重叠呢?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玉儿,你来人间一趟,回去时什么都不带走吗?
——夫妻是要一生一世的,你明天天一亮就要走了,还说什么夫妻?
是了,他要走的那天,相公也是这样的神情。
落寞的,不舍的。
……
轰的一声,四周陷入黑暗。
执玉的灵魂在一瞬间回归肉体,连带着整个床都震颤,他睁开眼,恢复了意识。
王后伏在他身上啜泣,执玉扶着她坐起来。
“玉儿,你刚醒,不要乱动。”
“我要回去。”说罢就要下床。
“玉儿,你去哪里?”王后拼命拉住执玉,奈何执玉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困兽,一下子就挣脱了王后的禁锢,王后在后面喊:“玉儿,你不能离开这里……”
执玉跑出宫殿,离开苍伏去往人间,他一路奔向那个记忆里的小草棚,他明明只离开半月,却像是已经游走半生。
他真的希望,他一推开木栅栏,相公就坐在院中,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他一进门,相公恰好抬头,目光相接,又是经年的厮守。
他想到他的相公,心会痛,心为什么会痛呢?
一步未曾停歇地赶回去,在碰到木栅栏的那一刻,执玉几乎屏住了呼吸,他轻轻地推开,院中空无一人。
他走到屋子门口,看到木门上落着锁,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还是半月前他临走时的模样。
第7章
执玉走到门口,开了锁,推门而入的时候把风带起来,灰尘在晨光下肆意飞舞。这小草房到底简陋,延年几次三番补瓦添砖,也只是让它破的不那么明显,风雨一来,小草房依然避免不了摇摇欲坠的宿命。
夏日有时会下暴雨,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来,打在屋顶,顺着弯弯曲曲的屋檐,渗到房子里的各处,顷刻之间,灶台上、木桌上,门槛里尽是雨水。
延年拿瓢盆去接,雨水于是又滴在了铜制的瓢盆里,哔哩啪啦,像奏乐一般。
一到下雨天,延年就开始为这房子伤脑筋,他虽是个芝麻小官,但因为栎水县太过偏远,交通闭塞,穷乡僻壤的小主簿,薪俸自然少得可怜,不仅买不了豪邸,连换个坚固的瓦房都成问题,但幸好执玉不嫌弃,他只要被喂的饱饱的,住哪里并没什么差别。
执玉不仅不讨厌漏雨的草房子,还特别喜欢听雨滴打在铜盆里清脆的声音,他喜欢倚在延年身上,听延年给他讲诗,讲人间的奇闻轶事,在如乐的雨声作陪下,虚度一天的时光。
执玉站在屋子中间,许多记忆历历在目,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浮现出延年的身影,做饭时的,打扫时的,特别是他朝他笑时,那束温柔又缱绻的目光。
思念这两个字,执玉早就知道,延年也教他写过,可直到现在才有所体会,原来想一个人,眼睛会涨,鼻子会发酸,一颗心落了又落,落到深渊里去。
相公到底去了哪里?
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呢?
他一口气跑到县衙,门口站着的黑黝黝的衙内将他拦住。
执玉急切地问:“衙内大哥,延年在吗?”
衙内道:“不在,听说是称病辞官,别往里望了,他已经有小半月没来了。”
无果,执玉又回到村子里,敲开隔壁大娘的门,“张大娘,您看见延年了吗?”
大娘走出来,冲他摇了摇头,“没,好久都没看到了,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俩出远门了,怎么?找不他了?”
执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延年对他说过,在外他们得以兄弟相称,不然会惹出麻烦。
“这半个月,您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没啊,前天南村的媒婆来找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媒婆来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为他做媒啊,虽说你哥哥无父无母的,但人品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有多少姑娘都偷偷喜欢他呢!”
“姑娘喜欢他,关媒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