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宫中传出喜讯,一位贵人有了身孕。”对面身材细瘦,眉宇阴沉的中年男子开口,“不知会不会襄助伪王气运,让我等的复辟大业越发艰难。”
紫虚真人点头,“是有些影响,但不必太过挂心。”
这一脸阴沉的男子是湘阴郡公萧别澈。就是当初将《熙陵幸小周后》三万两银子卖给谢晟的人。
他是前朝长公主之子,有郡公的封号,勉强算皇室血亲,谢景篡位的时候,将直系皇族屠戮一空,对一些旁系并没有牵连,肯及时归服新朝的还可以保留他们空头爵位。湘阴郡公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幸免于难的旁系一样夹起尾巴过日子。
比起那窝囊废的生活来,他更相信富贵险中求。
另一个眉目慈和,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转向易玄英,笑眯眯道:“不知将军听闻此事,有何高见?”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易玄英身上的冷冽之气更加浓重,
“你还不配问我这句话,等你主子来问吧。”
书生笑容一窒,冷笑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且在伪王众多耳目视线之中,如何能涉足险地。”书生是冯源道的心腹谋士,此番代他前来参加这个聚会。
眼看着气氛不佳,紫虚真人打圆场道:“诸位,大事在即,何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书生阴冷地道:“真人是世外高人,不染凡尘俗世。我等凡俗之人却要忧虑,万一有人觉得这条复国之路太难走,不如直接投奔伪王当个国舅爷轻快舒坦,咱们岂不是要被一锅端。”
易玄英冷冷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书生冷着脸:“将军若真是忠于大梁,何不大义灭亲?易太傅若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意女儿受此羞辱……”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阵冷风擦过,巨大的撞击力道传来。
书生肥胖的身躯像是一团被扔掉的沙袋,重重撞到墙壁上,振得天花板簌簌落下一片浮尘。
易玄英将人逼到墙上,单手卡住对方喉咙,低声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音调清澈和缓,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书生喉咙咯咯直响,被他杀气震慑,肝胆俱裂。
湘阴郡公叹了口气,起身道:“易将军不必如此激愤,我等皆知你对朝廷的忠心,些许小人言语不必放在心上。”
紫虚真人也诚恳地道:“将军不必如此,易小姐秉性正直刚烈,世人尽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被仇人逼迫,情非得已。唉,弱女子在宫中孤立无援,正需要将军及早救助,才能脱离苦海。”
易玄英这才松开手,书生死猪一般软瘫在地上。
他转身冷然道:“我去外面看看情况。”说罢不等几个人说话,转身走了。
紫虚真人笑道:“易将军性格直爽,不必放在心上。”
“设身处地,若是我的妻女被那伪帝淫辱,必定也会痛彻心扉。”湘阴郡公叹道。
待确定易玄英走远,他又问道,“只是上次真人说过,这易小姐是天生凤命,此番怀有伪帝的身孕,岂不是……”
“这个不必挂心,通王那边已有布置。”
紫虚真人跟湘阴郡公交换了一个视线,通王谢晟想要对易素尘下手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让易玄英知道了。
***
凛冽的寒风中,易玄英孤单地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离开了封闭的密室,心底深处的沉重依然挥之不去。
之前知晓她成了皇帝的内宠,他就已经痛彻心扉。谢景这个人冷酷狠辣,独独在这方便还算磊落。却没想到登基之后如此面目。
因为父亲前梁太傅的立场,也因为自己跟那人的过节,彼此之间已经仇深似海,最终却要让她来承受这些屈辱。
如今再得知有孕的消息,压抑之外,更觉恐惧。
仰头看着晦暗的天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谢景……”喃喃念着仇人的名字,心中的杀意,从未如现在这般浓烈。
第40章 引蛇出洞
连续两场大雪之后, 转眼就是小年节。
按照习俗是祭祖的日子,一大早, 云舒乘坐御辇, 带着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去了宗庙。
新建成的宗祠中,举行着盛大的祭祀仪式。
午后, 深得皇帝宠爱的易御侍在宫人簇拥下, 出了宗庙往西,去了前梁皇族的宗祠。
篡位登基之后,谢景并没有将前朝皇室宗祠彻底废除, 而是将其迁移到了西侧的一处山丘上。按照封王的规格,重新建筑。宫变时候殉国而死的忠义之士, 包括易太傅在内, 也遵照承诺, 作为忠臣,陪葬在了前梁皇陵之内, 并留碑记载。
易御侍来到, 自然是为了祭拜父亲了。
谢景按部就班进了偏殿, 易太傅作为朝廷重臣, 又曾是帝师,在偏殿中单独占据了一处小隔间。
装模作样地进香烧纸,念诵祭文,一整套流程走下来,顺畅自如,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谢景穷极无聊, 看着面前漆黑的灵位,有些好笑。当日下令斩杀这古板老家伙的命令还在耳边,一转眼自己变成了他的女儿,如今还要举着香烛祭拜他。
也不知道易老头泉下有知,知道如今祭拜他的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想法。
大骂自己?
这老头子平时就没少骂。从他还是楚王的时候,就好几次指着鼻子骂他擅权犯上,僭越礼法。
转念想想,朕好好一个皇帝,变成你女儿,才是更郁闷的吧。
在殿内转了一圈,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人潜入,几个庙祝都安分守己地站在殿后。
预料中联络的人没有,行刺的人更没有。
谢景有点儿郁闷了,今天她大张旗鼓地跑出来搞这一出祭拜,就是想当诱饵,吸引通王的势力露出马脚来,没想到鱼儿竟然不上钩。
黄昏时分返回了宫中。
云舒只看她表情,就知道白跑了一趟,笑着安慰道:“一次鱼儿不肯上钩也很正常。”
“还有第二次不成?”谢景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脱下斗篷。
微微抖动,雪花簌簌落下来。
洁白雪光闪烁,她站在其中,身姿笔挺宛如一株傲然而立的寒梅。
正值黄昏时分,浓艳的夕阳余晖透过琉璃窗,照在清丽绝尘的脸上,仿佛寒夜将尽的第一缕光,无限璀璨。
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美。只想到那句俗地不能再俗的老句子。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语,谢景诧异。
云舒回过神来,压下自己被惊艳的心跳加速,回归主题道:“也许通王还有别的布局,总要多试探两次。”
谢景沉默片刻,道:“也许通王并没有这个胆量下手。”
云舒嗤笑一声:“他都有胆量给皇帝下毒了,还能没有胆量毒害皇嗣?”
谢景不说话了。理智告诉她云舒说得对,但心里头总还有着一丝软弱的期盼。
云舒继续道:“其实朕也希望他安分点儿,不想刚登基就变成孤家寡人。”
谢晟已经是硕果仅存的血亲了,孤家寡人的名声并不好听,而名声牵系着气运。
宫女上前接过谢景的披风,刚要退下,正碰上李翼进来禀报消息。
两人擦肩而过,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脱口道:“这披风上的香料不对劲儿。”
云舒眼睛一亮,立刻命宫女将披风送回来。李翼却不敢直接凑上去闻,取了一把小扇子在裙裾一阵扇动,随风送来一阵香气,反复两次,他越发肯定。
“奴才曾经跟人学过调香,若所料不差,这香料中极有可能掺杂了碧罗和花红。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若是有孕的女子接触多了,极易可能滑胎。”
谢景从来不喜欢用香料,只有今日上香祭祀的时候,在殿内了大半个时辰。
回想起来,那偏殿的小隔间狭窄,确实香气浓郁。
好正宗的宫斗手段啊!云舒万分感慨,用祭祀的香料下手,让人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之前是小看了通王。
今日也是凑巧,谢景一回来就找自己。
普通的宠妃,风尘仆仆归来总要先沐浴更衣,打扮得美美的才会来拜见皇帝。只要稍有耽误,香气消散,便毫无痕迹了。
“这样的弟弟,还要留着过年吗?”云舒摸了摸下巴。
谢景站在旁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