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泰尔:……“臣负责此地的巡逻。”
宫中侍卫除了跟着主力兵马撤出京城的,大多在慕荣佩攻陷的时候清理了。大概也只有他这种驻守偏僻地方,又是狄人的,没有受牵连,竟然变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云舒笑问:“你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驻守?”
苏泰尔点点头:“这是臣的职责。”
难得宫中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他还一直尽忠职守。云舒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犹豫片刻,苏泰尔低声道,“陛下不必自苦,听闻戴将军他们还在涟仓驻守。就算是落在逆臣手中,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云舒听着他笨拙的安慰,哭笑不得,这家伙只看到表面上的藩王叛乱,皇帝被俘,完全不知道内里的复杂之处啊。
说话的时候,他还一直握住云舒手臂,好像是生怕他再寻短见。
云舒只好解释道,“朕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只是想要捞几颗琉璃石上来玩,这个理由好像也太幼稚了。
他的沉默被苏泰尔误会为忧虑,沉声道,“陛下不用太担心,若是陛下觉得北离王为心腹大患,臣也可以刺杀……”
刺杀?云舒被这个词吓了一大跳,抬头仔细地看着苏泰尔。
别说刺杀这种行为的成功几率,光是苏泰尔要为自己刺杀季寰这个事实,就够让他惊悚的了。偏偏苏泰尔一本正经,蓝眼睛中满是诚挚热血。
是自己失去了某段记忆,比如曾经跟这位握手言欢君臣相得什么的,还是这位属于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演技大师?
记得自己对他不是太好吧,还有过折辱,怎么突然要为了自己这个皇帝拼生死了?
苏泰尔似乎看出云舒想什么,低下头,“臣对着神明发过誓的,要效忠陛下,就绝不会违背。”
云舒想起来,在他们狄人的习俗中,对着神明发誓,是一生一世决不能违逆的事情。
云舒想了想,“也没有这么死板吧,呃,朕是说,如果是被逼着发誓的。”
苏泰尔瞪了他一眼,仿佛在控诉他竟然污蔑他们的信仰,旋即低下头,“长生天的血脉,向来遵守承诺,不守信的人,会落入地狱。”
“而且……”他露出别扭的表情,最终低声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当年动乱中归降的狄人,云舒没有跟以前一样打发去做苦役,而是分散入坊内定居,还派人分发了工具,教导他们制作毛线等物。原本草原上的纺织就以羊毛等为主,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制出的地毯,毛线等物都非常华丽奢美。云舒又命户部派专人收购,不许压价,集中起来贩售海外,狄人从此衣食无忧。
不管什么部族,这世上能吃饱穿暖,安稳度日,大多数百姓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还几次申令,不得劫掠狄人为奴,也不得低买高卖,欺压诈骗。”苏泰尔继续说道。
虽然云舒觉得,并没有给狄人什么特别的优待,但对比之前谢景的苛刻,已经称得上绝世名君了。
“陛下是个好皇帝!”苏泰尔重复道,“如果北离王上位,我们狄人的日子绝对不可能这么安稳。”
说到最后,少年语调苦涩。
云舒恍然大悟,恐怕比起誓言来束缚,这才是最关键的。北离王府多年来驻守北疆,文官武将和北狄有仇的数不胜数,季寰的父亲,上一任北离王就是死在狄人手上的。北狄灭国,至今也不过三四年而已,这些仇怨都清晰记着呢。
苏泰尔咬牙道:“臣虽然不才,却也愿意为前驱。”刺杀北离王,身为刺客的人必死无疑。但为了族人的未来,他有这个牺牲的觉悟。
“刺杀这种手段不行的。”云舒断然否决,先不说他和季寰之间的感情,没到图穷匕见的份儿上。单论局面,好不容易要和谈了,也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在云舒心中,宁愿放弃皇位给季寰,也决不能让国家陷入内战分裂当中。
不过这倒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好机会,虽然原本就埋下了变招,但能否成功,还在两可之间,没想到天降援兵。
自己的运气,还真是不差!
“你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云舒眼神晶亮地问道。
第123章 还魂
黄昏时分, 烈日沉没到天边,将晚霞熏染成赤红一片。
这样如火如荼的绚烂底色中, 城外沉寂已久的地平线尽头出现了一支快速逼近的队伍。
守城的士兵先是紧张, 观望片刻,又放松下来。
逼近的骑兵队伍只有寥寥数十骑, 并非大军来袭。
只是, 这支队伍人数虽少,却个个精悍,带着千军万马般凛冽的气势。
疾驰片刻就到了城门前, 当先的易玄英勒住马匹。
守在城门处的是季寰身边的大将周长栋,早得了消息, 立刻上前拱手为礼:“易将军, 王爷命属下在此恭迎几位。”
旁边谢景掀开斗笠, 仰望着熟悉的高耸宏伟的城墙,眼中闪过锋锐的光芒。
京城, 终于回来了!
周长栋认出她来, 自家王爷倾心的易小姐, 果然是位倾国佳人……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谢景目光扫过来,晶亮的眼眸如冰雪寒潭,凛然生威。周长栋一时竟然不敢直视,低下头去。
不仅他,守城的士兵有悄悄偷看的,也都情不自禁畏缩低头。
好凌厉的压迫感!周长栋暗暗心惊, 这位易小姐,自从之前一战击溃慕荣佩,如今名动天下。谁能知道,一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贵女,竟然会是征战沙场的绝世将才。
易氏兄妹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宫内,季寰很快收到了消息,立刻搁下未批完的军报,下令准备马匹,离开宫廷。
有使者引路,谢景一行人畅通无阻进了守备森严的内城,但是众人并没有直接入宫,而是跟着易玄英先去了易氏的宅邸。
仆役早已收拾好了房间。
简单的洗漱之后,更换了衣裳,谢景才从后堂出来。
正准备找易玄英商议下一步计划,没想到在房内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季寰本人正站在门口,凝望着她。
易玄英则环抱双臂,站在他对面,一脸的无奈。
“能谈谈吗?”季寰望着谢景,冷静地招呼道。
他竟然比自己还要着急,谢景沉着脸色,点头道:“也好。”
易玄英目送两人离开,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跟上。
*****
沿着回廊,往北是花园,郁郁苍苍的树木遮蔽了初升的月亮,洒落满地斑驳光晕。
两人行走其中,光影交错,将俊逸的脸孔映照得变幻莫测。
那些树都太高大了,让这片宽阔的花园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茂密的森林,带着一种古拙大气的美。而不是时下勋贵家中流行的奇花异草小桥流水搭配。
“这里的树不少都是有年头的古树了,最早的一棵是东头那棵银杏,据她炫耀,还是前魏时候种下的,距今一百多年了。”季寰一边走着,含笑开口。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当时我来拜访易太傅请教学问,因为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徘徊此地,遇到了在花丛中哭泣的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因为经常投喂的住在树上的小鸟死掉了,而偷偷躲着哭鼻子……”
谢景安静地听他说完,才开口道:“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眼中的云舒,不再是个会为小鸟而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过去虽然过去,但并不能被遗忘。”季寰转身凝望着她,直白地道,“我要你们换回来。”
谢景神情不变,只冷然反问:“你想过他愿意吗?”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才会眷恋现在的生活。”季寰盯着她。
谢景摇头,“这只是你自私的借口。”
季寰反驳道,“真正自私的人是你,自私地用自己看似伟大的牺牲,来钳制她!因为你在害怕,害怕她知道真相,记起曾经的仇恨来。”
谢景脚步停下。
“如果你这么坚信他对你的感情,那么为什么拒绝换回来呢?”季寰却步步紧逼,“不就是害怕她想起曾经的杀父之仇,抄家之恨,宫禁之辱……她一生最不幸的日子都是你赐予的。”
季寰的话如同利箭,一支支刺入谢景心头。她身体微微颤抖,却很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