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中,何太后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舞女表演,品尝着时令鲜果,怡然自乐陶然忘忧,自从赶跑了那个老太婆之后,每天小日子都快活得那叫一个舒坦,每个人都对自己服服帖帖,俯首顺耳,想想以前跟着大哥杀猪卖酒的生活哪里能想得到今日的富贵呢?要不是十常侍的栽培,要不是先帝的赏识,要不是有个皇帝儿子,要不是自己这些年来在宫中摸爬滚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献媚争宠,又何来今日的荣华呢?那种被万千人烘星托月地感受,好舒心,那种被天下人山呼万岁的快意,好享受,那种唯我独尊的意气,那种君临天下的风范,还有很多很多,这就是权力的顶峰,任何人都拒绝不了,任何人都会趋之若鹜的。
但她忘记了,如果不是靠着美色得到皇帝临幸,如果不是母凭子贵当上皇太后,如果不是何进手握重权,党羽遍布朝堂,谁会将她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呢?谁会对她言听计从呢?谁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你呢?
女人啊女人,生在这个时代,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悲哀?是你的福分?还是你的灾难?是你的错?还是这个社会的错?抑或说是这个时代的错?
没有人尊重你,他们只是尊重这个制度,这个体制,这个称谓。而没有了这个制度,这个体制,这个称谓,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空。
皇权至上,皇权至上,至上的皇权看似高高在上,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万人欣羡,其实它只是用来保护世间最弱者的那层既坚不可摧又薄如锡纸的保护壳,不是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天下何时才能大同,天下何时才会大同,这个样子的“锄强扶弱”才是人世间最不公平的不公平!
而你何后是谁呢?而你何后是为了什么而生的呢?而千年之后的你何后的名字又有谁能记住呢?
很久没有过床事的何太后且斟且饮着,寂寞,孤独,空虚,无聊,高高在上却又不胜高处寒,这样的日子能有多久呢,就算以后每天如此,那也是得压抑心中最原始的渴望,守寡直到死亡,可自己才三十岁出头,这么貌美如花明艳动人却要独守后宫直到人老珠黄……寂寞而没有人来慰藉,孤独而没有人来解烦,空虚而没有人来满足,无聊而没有人来理会,上天你对我不公平啊!
上天很公平,它不可能给你所有好的东西,你美得令人发指,上天就会让你迅速变老,或者猝死暴死被人妒忌害死,就算你占了所有美的全部,高官、厚位、名誉、地位、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就像花,就像彩霞,就像明月……
一人匆匆入殿打破了何后的沉思:“太后娘娘,车骑将军有急事求见!”
“传!”何太后立即说道。
第六章 谋诛宦竖(五)
“二哥有何事急着见哀家!”何后屏退旁人,问向眼前的何苗。
“娘娘金安,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专务杀伐之事,今日无缘无故又要谋杀十常侍,这的取乱之道啊!”何苗想起了自己的心腹乐隐的话,对何太后道。
“什么取乱之道啊?”门外忽的响起何进的声音,“娘娘既然在接待贵客,何进改日再来。”
“无妨,都是自家人,大将军进来吧!”何后看了眼旁边吓得浑身筛糠的何苗,对着门外道。
何进昂然直入,向何后请完安,转身看见了战栗不已的何苗,奇怪地问:“噫?幼泽,你不是回家养病去了吗?怎么会在太后娘娘这里?”
“我……”何苗吞吞吐吐。
何后假装看不见,给何进也赐了座,笑着问道:“我们自家人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不如把母亲也请来设宴痛饮一番如何?”
“不必了!”何进道,“臣此来是有要事相商!”
“哦?是吗,大哥直说便是!”何后道。
“诛宦竖,清君侧!”何进道。
“怎么他们又惹怒大哥了?”何后笑容一僵,但还是问了出来。
“臣事为小,国事为大,如今十常侍贼心不死,意欲控制陛下,不除必成大患!”何进回道,却用余光瞟着不知所措的何苗。
“可是有了凭据?”何后问。
“这……没有,但是京城的谣言除了他们还会是谁的杰作?”何进道。
“没有那就是凭空捏造了,大家都是先帝的托孤忠臣,何必老是闹得这样你死我活?至于谣言,这个世界上难保没有一些小人在背后议论的,大家问心无愧,清者自清不就好了?谣言止于智者,事实面前自然会不攻自破。”何后滔滔不绝地说出一篇大论,见何进已经开始犹豫了,便进一步说道,“大哥既不谈私情,哀家复议公论:中宫统领禁军可是汉家历来的旧制,何况前些日子他们也交出了兵权,我们已经理亏了,现在他们只图自保,即使有了反叛之心,对整个大汉朝又有什么危害呢?先帝新弃天下,大哥便要诛杀旧臣,这难道就是以宗庙社稷为重吗?”
“臣……恳请娘娘明示!”何进本来就是没决断的人,听何后这么一说,顿时就没了主意,还真是跟曹操猜的没两样!
“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哥暂且回府,哀家再出面一次,此后他们若再有不轨之心,那时便任凭大哥处置!”何后道,其实她也早就头疼宦官和外戚的这种夺权之争,如今到了他们这一代,她自然想凭着一己之力尽量使二者和平共处的。
只是她料不到,和为贵是要在一定前提下的,有时候一味地追求和谐不仅不会化解矛盾,反而会深化矛盾,使得矛盾激化并以更激烈的形式爆发。
“好,有太后此话,足慰臣心,众臣还在等着臣的回话,臣且告退!”何进狠狠瞪了何苗一眼,把何苗吓得几乎趴下。
“哼,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经过何苗身边时何进道。
“大将军走好!”何后在后面道,终于长出一口气。
何进闷闷地回到府中,见到众人还在,袁绍迎面问道:“此去大事若何?”
何进叹息道:“太后不允!”
袁绍说道:“恕本初直言,天下事非太后当决亦非太后能决也,大将军若只听妇人之言,后果不可料啊!”
何进怒视着袁绍:“如此一说,本初难道已有计策不成?”
“正是”袁绍信心满满道,“可密令四方英雄之士,带兵来京,遥为之势,尽诛阉竖。彼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
何进大喜道:“此计大妙!陈琳何在?”
“大将军有何吩咐?”众官中走出一人,但见眉清目秀,气朗神清,拜诣人前。
“即刻发檄至各镇诸侯,召赴京师图灭阉竖!”何进说道。
那人听完大惊:“大将军不可!俗话说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欺人也,微物尚且不可欺之以得志,何况国家大事呢?现在大将军仰仗皇威,掌控要权,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要铲除宦官势力,就像鼓洪炉燎毛发一样简单。只需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现在反而要征召外州大臣,让他们临犯京阙,到时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正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还说一定成功,陈琳斗胆,只怕那时功不成,反生乱啊,还请大将军三思。”
“不必三思,大丈夫做事,前怕狼后怕虎,都如孔璋这般懦夫之见,能成何事!”何进笑道。
“好,好!”旁边曹操击掌大笑。
何进见又是曹操,不知他又会说出什么犀利的言辞,但依然客气地问道:“孟德何故击掌发笑,是笑本初此计大妙,或是笑我太愚?”
“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曹操笑不能止指着袁绍说道,“我倒是觉得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才衬得上‘懦夫’这两个字!”
“孟德你——”袁绍大窘,虽然我跟你关系好,但取笑人也是要场合的吧!
“本初莫怪!我只是觉得宦官之祸,古今皆有;如果当初没有人宠幸重用他们,现在这些人哪里会嚣张跋扈成这样呢?要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就应该首先自省,果真查处有罪者,铲除元恶足矣,这是一个狱吏就能办到并办好的事,何必纷纷征召外兵呢?欲盖反而弥彰,孔璋所说不无道理,想一下子斩草除根,事情怎么可能不泄露?计划再周密我料定也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