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走出寝殿,去偏殿见安兰和常有德二人。
安兰的脸是苍白的,陈皇后可以理解她,毕竟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事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她向他们微微点头,对安兰说:“你做得很好。”
陈皇后的脸上还有刚才的怒容和惊容微微留存,但是已经逐渐趋近于可控。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忤逆她的丈夫、这天下的主人,但是显然这不会是最后一次,更何况,——这天下的主人未来是谁,是要她来定的。
想到还在中宫中等着自己的景儿和双杏,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意。
转身在正殿门口,她看见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人。
段荣春站在正殿前,身后是辽阔无人的大殿。
他开口:“皇后许诺奴才的东西,奴才可否来取了?”
陈皇后刚刚经历了身心大变,被他堵在宫门问了这么一句,眼中的惊讶掩藏不住。
门外的雨小了,但冷气还肆无忌惮地在他们之间流淌。
看见陈皇后不语,段荣春身形不变,低下头重复了一遍:“皇后许诺奴才的东西,奴才该拿走了。”
这么一句话,却是比刚才更加确凿。惹得陈皇后,这个刚才还悍然面对天下最尊贵之人的人,也有些胆寒。
段荣春抬头,鬓间发溅上雨丝贴在他苍白的脸上,所有的电闪雷鸣都将在今夜同归。
“皇后娘娘莫不是忘记了您曾经许给奴才什么,要不要奴才跟您重复一遍......”
陈皇后心惊,正对上段荣春抬头后才显露出来的乌黑的眼。
他的眼睛漆黑却没有水光,和今晚的天气相得益彰。
如此地急切,又如此地强悍,甚至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办完之前就来谈条件,总归带了一丝让人恐惧的意味。
陈皇后以为他是反悔了,要向她和景儿索取更多的东西,现在萦绕在她心头的一切心惊肉跳都指向了唯一的一个答案:权势。
除了权势,甚至在权势背后蠢蠢欲动的对掌控天下的欲|望,还能有什么东西趋势一个人委曲求全做出千万种事情。
哪怕他是一个阉人。
但是就算是她的丈夫那般曾经无数风流的人物,最终也栽倒到了权势身上,因为它,给他带来了本就在他心中潜伏着的可怜缺漏。
但是陈皇后心中千万种意想都在段荣春再次开口的时候灰飞烟灭。
忍受着面上雨丝的飘落,她听见他说:“皇后娘娘曾经许诺过给奴才......双杏姑娘。”
说完这句话,却没有了下文。不是她想象之中,一个人只是附庸着的附带品;而是,那个人,就是全部了。
段荣春看见陈皇后不再说话,反问了一句:“难道皇后娘娘也反悔了吗?”
在他心中,双杏自然是千种好万种好,别的什么来换他都不愿意。若他是陈皇后,现在临阵反悔也没有什么不可想象。
陈皇后喃喃道:“只是一个人吗?”
这世上,竟然还真的会有这样的人。面对波涛汹涌的欲|望也不动心,一心只求一个人。这么相比,她前半生的骄傲竟然也看起来轻佻地像一个笑话一般。
当时在她因为那个人最狼狈的时候,他进了她的宫中向她求双杏。那日她还满心不愿,自认为一个阉人怎么配得上她最信赖的大宫女,只想着等哪一天用财帛换了这个承诺回来。
现在想一想,还是自己太过狭隘。
实际上最可怜的人、最不懂得爱的人,也是自己。
可陈皇后不知道的却是。段荣春为了权势拼命,却不是为了当权宦,而是为了在风雨中护心中唯一的人周全。
他曾经只需要顾忌自己一个人,但是现在,他的身后终究也有了人,需要他保护。
只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让他不再是孑然一身。
段荣春过去的城府和锋芒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他接道:“自然只是一个人,除了这么一个人外,奴才什么都不愿求了。”
看着陈皇后带着几丝惨然的脸,又接道:“关于双杏姑娘,奴才还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2/2)
明天开始就不再多更了,但是日更,请假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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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日子从五月跳到了六月, 太阳变长,寻常下人就算是换上最轻薄的夏装也觉得难捱得很。
但这并没有妨碍还有些闲心的小太监小宫女们, ——花园的杏树已经悄悄成熟,他们背着大太监和嬷嬷偷偷摘几个去,用长杆打, 打下来的总有破皮,确是不美。
于是一个两个便你来爬树我来放风,得了后还要趁着新鲜洗洗干净。
不过宫中的杏树不多,——宫里的主子自然不怕短了吃穿用度, 种些什么植物也要本着风雅俏丽的第一重道理。
难得的童趣, 就算是再苛责不过的嬷嬷也会视而不见。
在热流下偷偷涌动的欢声笑语,丝毫见不到身边的阴霾。
说起上个月的那个怪天气,宫中人都啧啧称奇。今年不同往年, 自五六月以来, 就只有那么一天下了场暴雨, 从那日后,便都是晴朗明艳到令人心烦的天儿。
这是对于阖宫的人来说。
但是对中宫的人来说,皇后好起来,中宫的天也才终于晴朗了起来。
那个灰暗的下午发生的一切事情,现在看来其实都是一场乌龙。
——娘娘不过是因为受雨着了凉, 兴师动众地召了太医来又去, 也不过是因为娘娘的病未有大碍罢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不能再有别的解释了,不然怎么娘娘第二日又面色红润地出现在人前, 处理那些繁杂的事情?
繁杂的事情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宫中另一位尊贵的主子。那天娘娘那边是多云转晴,但临到深夜,兰姑娘的宫中传出消息,皇上是不好了。
这本也是所有人都有预期的事情:人作践自己的身体,自然身体也不会多好。哪怕他是什么人也不行。
但是好在娘娘还康健,只要有主子牢牢地在头顶上掌控,心中就还能是安定的。
皇上重病,政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太子这么唯一一个正统继承人手中处理。
本以为皇上生了病,身边第一人也该闲下来,可不知道段荣春是撞了什么大运,皇后娘娘竟然还派了他到太子身边。
一下子,他竟然比以前还忙。
和前阵子相比,完成了这么个大事情后,双杏反而更见不到段荣春了。
虽说现在她每天能去的地方还多了一处安兰的寝宫,但这也没能让她心中更舒坦些。
偶尔去看安兰,安兰身边也总是跟着常有德,——段荣春不再让常有德跟在他身边,双杏也朦朦胧胧只听见一件事情中的几部分,但因此心中始终有个影子在浮着。
要想和安兰说些什么话,还要请常有德下去。虽说小德子没有说什么,但双杏也明白这么麻烦他终究不妥,于是安兰宫中她也不常去了。
段荣春的小院与之前相比更增添几分冷寂,——即使双杏在这里等着,段荣春也日日都在周景身边,抽不出来空见她。
双杏这下才真的明白书上所言的、之前一直让她觉得酸溜溜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怎么一回事儿,心中虽然笃定他不会有其他心思,但因为这些日子还是不由得有了些恼火。
终于等着等着,都到了六月初五,他生辰的前一日。段荣春派了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来请她去他的院子去。
“你可终于又想起我了。”单是听这话,倒也无限娇蛮,但结合这声音和人,又觉得心中无限熨帖。
段荣春揽着双杏坐在他旁边,没觉得生气,反而为眼前这个人终于懂了生气和脾气几个字怎么写而暗暗高兴。
——看见段荣春脸上刚刚养出来的一点肉,又在这几天被累了下去,刚才还是底气十足的人,现在说了一句,就后悔了。
双杏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段荣春,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段荣春不再说话,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消失。
这些日子他是忙,但是陪着周景并不能让他忙到连她都顾不上了。在双杏不知道的地方,阻碍他们的更多是段荣春心中消失的勇气,他一向坚定心中竟有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