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攻略手记+番外(26)

作者:光合噪声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因着还要等着小德子一同守岁,双杏和段公公二人只是简单吃了口饭。

这次双杏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向院内那排成一排的坛子发起攻势。在段公公的帮助下,她拆开一坛腌蒜,一时之间,又辣又酸的味道笼罩了整间屋子。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在她印象里,像段公公这样的人定然是不会喜欢这种刺激味道的东西。

但是发觉了她面上的神色,段荣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用筷子挟起碟子中一枚青绿色的腌蒜进了自己碗里。看着她脸上表情转晴,人也没有刚才那样低沉,段荣春不动声色地又挟起一枚腌蒜放进双杏碗中。

双杏“啊……”了一声,连忙道谢。

心中却想着,这是多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再为她挟菜。记忆中朦胧存在的,是儿时还在余府时奶嬷嬷的照料,再之后入了宫,做宫人的,都是要赶时间伺候主子的,哪里还有时间慢慢吃饭。即使后来升到中宫大宫女,她们一日三餐也是各自合规制,各吃各的。

很多东西都是没办法再回去的,但是总会有新的东西替代他们。

收拾了碗筷并漱过口,双杏掏出之前她放在这的针线包,她料到自己不会一直和段公公聊下去,为着显得不那么尴尬,也是打算打发时间用。

昨天双杏又是没睡好,这次却不是因为焦灼或是难过,而是因为对今天的期待,让她心里既沉甸甸得,又仿佛栓上了翅膀,轻易就能飘飘然地飞起来。

连着两天晚上缺了觉,一时之间可能还能因为心里的想法支撑着,而显得精神大好,可是过了大半天得不着休息,人终究还是撑不住的。

段荣春就看着双杏坐在榻边上,手中攥着一个香包,却迟迟不下针。分明还没正式进入守岁的时候,她就不住地眯着眼睛点起了头,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有点儿呆,也带着点儿可怜可爱。

明明心中想着不要睡,告诫自己更清醒些,但清醒和困意之间总是一波又一波地来临,——而且次次都是清醒惨败。

终于,困意从不断取得阶段性胜利中再创新高,取得了最终胜利。而双杏也停下了不住地点头瞌睡,完全睡着了。

另一边的段荣春一直在就着灯火看一本书,无论这书是没用还是有用的书,自然都是没有人好看。

但人不愿意,或者是不好意思与他讲话。论断识文、揣测人心他本都样样在行,却再遇上她时每每棋差一著,是失了灵,还是不舍得用?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了。

现在只能趁着书翻页时看一眼她,——和她半晚上都没离手的香包。

刚醒来那时他还能理智评判,旁观着揣摩,但现在的他看见这个刺目的香包,只觉得这东西再也不要出现的好,这香包未来的主人亦然。

书翻过一页,却大部分没往脑子里装。他再次回头时,看见她已经从昏昏欲睡变成彻底睡着了。

段荣春叹了一口气,放下书上前将双杏手中的香包和针线拿下来,再帮她摆好枕头。

就这么看着,看着她静静躺着,和衣而眠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他想起那晚她如春天的花瓣般娇嫩的脸颊的触感,她将脸毫无防备地埋在他的手中,就如同一只天真的小兽呆呆地把弱点暴露在猎人眼下,还撒娇卖乖,丝毫不知道防范世上恶意种种。

段荣春见她呼吸清浅,嫩白的小脸上挂着的表情与其说是笑或者烦恼,倒不如说是虚无,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未曾深入卑劣和腌臜的人世间,没有体验过那蝇营狗苟。

但也不一定就是没有体验过,只是她终究是特别些,总能在这个世界上守住自己,无论是心,还是什么。

他的眼睛平淡地看着眼前熟睡着的人,在古井无波的表象下却掩藏着汹涌浪潮。

段荣春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双杏的脸上,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那晚一闪而逝的娇嫩触感。

他的手很漂亮,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唯一的缺憾就是掌心的茧子。原本这样漂亮的一只手,抚在少女如蓓蕾般娇嫩的脸颊上,也算不上煞风景。但是因着掌心的茧子,他还未晃神的功夫,就把双杏脸颊一侧磨出了红印来。

那红色的印子,在她的脸庞上是那么突兀,完全不同于平日她羞怯时颊边泛起的云霞,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的东西。段荣春不舍地收手,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既然如此,那反过来呢?

仿佛是被什么蛊惑,段荣春不顾还未好全的伤口,半跪下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久未运动的骨头咯吱作响声,从他的身体深处传来。

可这并不重要。

他半跪着,将蜷缩在床上的小身影望了又望。

当初她就是这么看着他,一日又一日地守着吗?等待着一个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人,还愿意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而牺牲几多。

跨过漫长的黑夜白昼,在所有人都笃定着他起不来了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跪坐在他身边,用自己小小的力气试图拉拔他,让他不在污泥中沉沦。

她曾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奉献出来,丝毫不畏惧眼前人是心怀叵测之人……

段荣春半跪着,握住此时的眼前人的手。

*************

常有德本是有事在身的,慎刑司即使过年也是麻烦事一堆:毕竟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做错事的蠢人,更何况敢在过年时冲撞主子、搞砸差事,那便更是罪加一等。也不是宫里的其他什么地方都如同中宫一样,上慈下宽,在这宫里,因为不得志而刻薄蛮横的主子多了去了。

但再严的地方也有松快的时候,更何况,即使这里是慎刑司,也是要过年的。

守至亥时,接替常有德的太监才换下他。原是说好两个人替班的,但常有德替他多守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姗姗来迟。

看着那太监嘴中不住地说着抱歉的话,眼睛里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闪现出的是不耐烦和讽刺。常有德心下叹了口气,却也只好敷衍接过话茬,咬牙忍下。

若是当初,他在师父身边时,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人想要攀附上他,他都不会赏给他一个眼神。而现在,他竟然还要被这种人羞辱。

不过他也向来是随波逐流的性子,凡是能忍就罢了,此情此景,又适逢年节,也只好草草了事,断不可起纷争。

提着食盒里按份例给的菜,他踏着月色往小院走。不知今夜是否老天爷也帮着庆祝除夕,往日刀子般的寒风竟温温柔柔,不仅方才站在门口当差时,就连现在走在路上也没觉得冻得慌。

路上遇到其他宫的宫人,也都笑语盈盈地,好歹让他心中总算沾上些年节的喜气,让这份欢乐有了实质感。

走着走着,常有德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些。

踏进小院门时,他有些忐忑。

之前做师父的徒弟,虽说是徒弟,但他心里是一直把师父当作干爹孝敬的。可过去的师父并不需要他如何孝敬,反而一直反过来照顾着他,带着他享福过好日子,即使他的态度并不多么热情,而是带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也认准了师父,心里明白那就是师父的性子。

那时候站在云端,他们二人被那么多人敬着捧着,但他却觉得他和师父之间的距离很远。反而现在被摔在泥地里,他感觉自己和师父之间更贴近了些,虽然师父还是带着冷然,可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脑中这段畅想却只停留在常有德踏进门之前。

待到他进了小院,又径直穿过院子,推开门时——

他方才还描述道“冷漠”又“冷然”的师父,正站在榻前,看着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目中含着让他都心惊肉跳的情|意。

常有德倏忽紧紧握住手中食盒,眨了下眼睛再看。

屋中的男人半跪下|身,可能是因着触动到未好全的伤口,面上跃动出一片惨白,沁了一层冷汗。但他的眼睛很亮,目光灼灼地笼罩榻上蜷缩着的身影。

在他心中一直为人行事钢刀利水般的师父,竟把脸蹭上一个小宫女的手。那双眼睛里,冷漠疏离早就被一扫而空,剩下的,是渴望,是隐忍克制,是以上种种加诸一起,之等待着爆|炸毁灭的那一天。

在这世上,冷漠永远无法消解冷漠,要改变冷漠的只有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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