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礿立刻领会其中要义,了然道:“所以修行者的魂魄不能直接投胎,便一直积压在鬼域,因而也算不入轮回了。”
方以抚掌点头,“哎,就是这个理儿,这位大哥机智!我就琢磨着一直堆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啊,眼看着酆都越来越挤,总得给他们找个去处。可奈何桥那儿是有个结界的,记忆未消尽的一般都过不去。”
“后来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可钻的小空子,但一时也不好实践,毕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结界可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就真的魂飞魄散了。这帮修行过的鬼也都精着呢,虽说也想重回人界,可谁都不愿去当这个出头鸟。”
薛礿心有所感,转头看了眼元乌灵,她正歪坐在一旁的摇椅上,心不在焉地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法宝,他喃喃开口,“所以她...”
方以拍了下脑门儿,“哦对,正是,灵姐真是想常人所不敢想,她说反正都是魂魄,活魂也没什么区别,若是按着同样的流程走一遍奈何桥,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说来灵姐也真是个狠人,当即就自告奋勇来我这儿当修行界投胎第一人了,把我给感动的不行。”
乐容有些疑惑,“若这么说,那元姑娘在外界便与帝君相识了?”
方以一脸见怪不怪,“那是自然,我偶尔能去万方城透口气,便通过黎大爷认识了灵姐,一见面就聊的可投机了,是吧灵姐?”说着也转过头去问了声元乌灵。
她闻言抬头,却正好撞上三道直勾勾的目光,愣了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嗯,正是。”
方以回头喝了口茶继续道:“本来我一开始还犹豫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结果灵姐说,他有一个朋友,入了魔便后悔了,若是这办法可行,那他就可以重回人族,便是为着他朋友也要试一试。我想着也是,既然正道能入魔,那凭什么就不能反着来呢,我这也算为人界谋福利嘛。”
乐容却觉得这行为简直是大逆不道,魔族若是就这样潜入正道那还了得?可细想想,其实元乌灵之前确实已经成功隐瞒身份,任谁都看不出那小花妖原本是个魔头,她若真的直接投身正道,恐怕早已祸乱天下了。
方以又突然一顿,转过头来看向薛礿,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哦!灵姐那个入魔的朋友该不会就是你吧!”
薛礿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旁边对话的再也听不进半分,他终于把元乌灵之前的种种行为串联成一条线:
她此前常去万方城,便是与这位帝君商议相关事宜,后突然不告而别,他以为是她为了躲着自己,其实她早已进了鬼域,怪不得人间何处都无法寻得她的踪迹。
她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以活魂入轮回,转生成为祁芜山的一株兰花,百年过后终于修成人形,成为了名唤乌灵的兰花妖,却也不知是为何没有保留此前的记忆,因而也并不记得自己。在她重回荔山之时,终于恢复此前的记忆和修为,可又把自己带入这鬼域。
所以她这是找到了方法,要将自己推回正道么?
薛礿不愿再多想,上前两步将元乌灵拦腰扛起,也不顾旁边二人诧异的目光,将她一路扛到殿外,脚步沉沉地走去,却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行到何处。
元乌灵倒也未挣扎,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便像咸鱼一般趴在他肩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倒退的灯火。
行至一处没人的花圃,薛礿终于将她缓缓放下,却依旧没有松手,双臂紧紧将她环在怀中,似是只有这样才能补上心中的那片空洞。
薛礿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有些发涩,“你想要我走吗?”
元乌灵侧头贴在他前襟微凉的衣料上,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缓缓叹了口气,“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帝君方以:我,专业码农一百年,来鬼域也不忘初心,刻苦钻研终于攻破了奈何桥防火墙。
元乌灵:我是个米袋子吗你又扛我??
薛礿:呜呜呜媳妇儿要赶我走了哭哭
第48章
元乌灵被薛礿压着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其中似是有惊涛骇浪,却又被强压着缓缓平息,那浪花轻拍在岸边的礁石上,终究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我不想回去,我想陪着你。”
元乌灵觉得心头莫名有些酸涩,却并不想直面这异样的心绪,只伸手想将他推开,仿佛离他远些便能让自己的心再次恢复平静。
可薛礿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他立刻捉住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拢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之中贴在心口,又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慌乱的气息顿时与她纠缠,他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会烦你了,但是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元乌灵垂眸,她能猜到他现在的模样,因而更不敢看他的目光,只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平静道:“薛礿,你误会了,我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你。”
薛礿一顿,似是在一片昏暗抓住了一个微弱的光点,他紧握在掌心不敢放开,却又小心翼翼地微微张开一条缝隙,想要将那光点看得仔细,“你...不是为了让我回去?”
元乌灵仰头对他展颜一笑,却不知自己的眼眶早已染上些许水雾,“不是,但是你也必须要回去。”
薛礿本被她的笑颜晃得有些眼花,却在听到这话后再一次将她的头按在怀中,坚定摇头,“不,我不回去。”
元乌灵颇有些无奈,但她知道这厮的脑回路直来直去的很,一时半会也不能指望他转过弯来,只能好声好气地换了说辞,“薛礿,我从未同你讲过我儿时的事,你先把我放开,我跟你讲讲可好?”
薛礿缓了半晌,似是在考虑她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终于还是缓缓将她从怀中放开,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带至那花圃旁的一处六角飞檐的亭子,按着她坐在亭中椅上,自己却蹲坐在她腿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仰头看向她,“你说,我想听。”
元乌灵总觉得薛礿这副眼角耷拉的模样有些好笑,像是自己幼年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犬,一时不慎就这么问出了口,“薛礿,你属什么的?”
薛礿被问得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了,“戊戌年生,属狗。”
元乌灵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再看他,转头望向那一片花圃。
那片花生得有些奇特,全是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样,可那花蕾之中却透露出暖黄的光芒,像是一片闪烁的小灯笼,明明此处无风,却也各自悠哉的晃动,倒是仿若一群长在枝头的活物。
她盯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幼时因为家中变故,我曾随娘亲在荔山上生活了一些时日,我娘从不拘着我,那段时间便漫山遍野的跑,也偶尔偷偷跑下山去,到旁边的东川晃晃。”
薛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脑边扎着两个小髻,活泼地在山林间蹦蹦跳跳,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只听得她继续道:“我儿时没什么玩伴,便总想着能找个小孩子陪我一起玩,东川那边有人族村落,小孩子总是成群在山脚旁笑闹,我就大着胆子去找他们玩耍,那群孩子也很喜欢我,我有法术又力气大,他们都叫我山里的小仙女,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有朋友了。”
薛礿心头一抽,他莫名有些预感,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可能不会那么令人愉悦。
元乌灵轻笑了声,“我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毕竟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长着同样的眼睛鼻子,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但是后来突然有一天,山脚下来了一群大人,他们把那群孩子挡在身后,举着刀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是魔物,说我是邪恶的怪物,其实还说了很多话,但是当时我根本听不懂。
“我很难过,我希望我的朋友们来帮我说句话,可他们都躲在那群大人的身后,用怪怪的目光看着我,当时我看不懂他们的神情,后来我懂了,他们是厌恶我,他们怕我。”
薛礿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嘴唇翕合似是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终究还是选择沉默。
元乌灵叹了口气,将目光转了回来,“后来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娘,我问她,我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我明明对他们很好,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我?我娘告诉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人就是这样,对待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他们从不想着了解,只想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