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可能啊……
直到方才为止,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还都是依照现实而循的,没等温玹从这变化中反应过来,李如期已经面色发白紧盯着那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轰然一声巨响!
温玹被惊得下意识往闵韶身边缩了下,紧接着便见到眼前天地扭曲,疾旋倒错,眼前瞬息之间变成了阴沉沉一片。
滚滚雷鸣如巨石碾过,紫红的闪电从天边劈下,方才还沉寂的大殿,瞬间变成了一座暴雨滂沱的庭院。
温玹和闵韶站在庭院中央,却丝毫没有被倾盆骤雨淋湿。
眼睛一时还未适应过来眼前的黑暗,空气中却已然可以清晰地嗅到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即便是暴雨冲刷洗礼,味道依然鲜明得刺鼻,仿佛有什么残忍可怖的东西近在眼前。
一股砭骨的凉意瞬间爬上了温玹的脊背,就在这时,一道闪电降下,借着倏忽闪过的锐光,他蓦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偌大的庭院之中,尸横遍地,血流漂杵,鲜血弥漫了整座院落,被雨水浸泡稀释过的血液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气,一直蔓延到他们的脚下。
温玹瞬间瞪大双眸。
这里……
这里是!!
远处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靴子跌跌撞撞踩着雨水的声音朝这边极快而来,紧接着,背后厚重的院门被猛然推开,一道狼狈湿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李如期。
温玹脑中短暂空白,蓦地转过头去,发现方才那一人仍杵在不远处,在黑暗中神色难辨的看着这一切。
……有两个李如期?!
他不觉倒退一步,正心头惊跳之际,闵韶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用力捏了捏,温热的温度传过来,让他得以冷静了一些。
紧接着,那个浑身狼狈的李如期便冲了进来,冒着瓢泼暴雨,身形近乎完全被四下的黑暗吞没了。
他佝偻着,颤栗着,在惊雷疾雨中垂头盯着地上的残尸。
半晌,蓦地颓然跪了下来。
“娘……娘——!!”
“佳期!!”
他抱住地上已泛冰冷的尸体,视线扫过,一声声悲痛地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
“老陈……李元……小冉……”
雷鸣暴雨相袭而至,狂风怒卷,院中的老树猎猎招摇,震耳的雷声盖过了怒嚎哀吼。
他怒火滔天,又哀痛欲绝,望着满院残躯狼藉,浓血淋漓,又只能可悲的泛起一丝不甘和无力来,抱着怀里渐僵的尸体,伏在地上咆哮,颤抖,哀哭……
杵在不远处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他的手同样在发颤,一步一步地靠近过去,电闪雷鸣掠过天际,映着他猩红近乎滴血的双眼,似是被眼前的景象触痛得深极了狠极了,被抽夺了灵魂般僵硬地走到那些尸体面前。
就在幻境中的自己怀里,李如期看到了那具瘦小的尸体。
她年轻水灵的脸蛋被鲜血糊满,又被雨水洗刷得泥泞不堪,近乎辨认不出原貌,而就在她的胸口左侧,有个狰狞如撕裂般的窟窿,深得几乎如被完全贯穿了一般!
李如期如被棒槌狠狠击中,彻底被那道伤口刺痛了眼。
“不可能的……”
他嗓音沙哑,双目失神的自言自语。
“不可能……明明……”
明明没有的。
明明是完整的。
明明他们的尸首……是他亲手埋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噩然看着面前的尸体,脑中理智尽失,早已不能分清面前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假象,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混沌了。
蓦地浑身失力,颓然跪了下去。
他跪在曾经的自己身边,跪在那具尸体面前,双目猩红欲裂,紧盯着那道血窟窿,向她崩溃地,颤抖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的手从那具尸体上穿了过去。
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只是一个无力更改的旁观者,一个无法扭转的局外人,前朝昨夜全都成了隔世,只余下一道挣扎作祟、深入骨髓的烙印。
从此追悔也好,遗恨也罢。
永远覆水难收了。
他手指蜷缩,颤抖的攥成了拳,颓唐悲绝地闭了闭眸,呼吸颤痛。
就在这时,庭院的暗处走出了一个人。
那道身影漆黑,近乎全然融在了雨夜里,极缓极慢地从阴影深处走出来,身形佝偻而迟缓,衣裳被刮得凌乱残破,在凄风暴雨中孱弱得近乎可怜。
幻境中的李如期似有所感,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道黑影。
良久,他声音低哑的问道:“你是府里的家仆吗?”
那道身影卑弱的点了点头。
幻境中的李如期沉默着,他眼底此时几乎已经完全空洞灰暗了,脑中浑浑噩噩,没有去管那个在屠虐中万幸活下来的幸存者,只是垂下头,继续看着地上的尸首。
沙哑低沉的道:“……你走吧。”
“……”
那道身影便走了,拖着沉重地脚步,迟钝又缓慢从他身旁擦过。
滚滚雷鸣响彻耳畔,犹如庞然恶兽在穹顶怒吼嘶噑,倏亮的闪电像把寒刀似的,豁然劈裂了半边天际。
行至一半时,那道身影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幽紫的电光闪雷映着那张瘦削的脸,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李如期。
可他看的却并非是幻境中的李如期。
而是那个置身幻境之外的,真实的李如期。
那张脸在忽闪的幽光下瘦得可怖,眼珠白多黑少,浑蒙森然,如阴鬼似的直直看过来,忽然对着李如期森冷一笑。
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下,声音沙哑幽寒的道:
“你还要放走我第二次吗?”
如被惊雷劈中一般。
李如期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他瞳孔震颤,脸上血色尽褪,视线不住的向下滑去……
赫然在那人的手中见到了那把银刀!
猩红浓重的鲜血沾满了刀刃,任由暴雨如何冲刷也无法洗净,滴滴答答混着冰冷的雨水,化作浊血不断滑落,滴进满地的血污里。
他顿时觉得胸口撕痛,耳畔猛然嗡鸣,又听见那人阴森森的对他说:
“你之前已经放过我一次啦……”
他幽幽地笑:“我杀了你全家上下……拧断了你母亲的脖子,砍折了你父亲的牌位,还剖走了你妹妹的心脏……”笑得阴狞,笑得可怖,“想不到,你还会对我仁义宽容至此……”
“真是谢谢你啦,李将军。”
李如期如同被钉子定在原处,双眼几近破碎,彻底失去了血色,错愕如死灰般的看着他。
见到他脸上的神情,那人咧嘴咯咯笑了起来,转过身,瘦削的面颊阴寒扭曲,忽然凉凉地问道:
“怎么样?将一切重头来过,又无法改变的感觉,可还好吗?”
“……”
“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故人,说着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将你追悔莫及、恨不能避而远之的一切都再次重蹈覆辙一遍,甚至还见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真相……”那人仍森森笑着,“这种感觉是不是久违极了?又痛恨极了?”
他笑声尖锐,一字一句如同尖锐银针,生生刺入了李如期的耳膜。
“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将军?”
“时至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惊雷劈闪,风嚎雨厉。
“你仔细想一想罢——”
他幽幽地:“当年若是你肯为国出力,凝聚群臣,国君还会听信邪佞之言吗?”
“若是你肯帮扶国师府,向国君谏言,炀国可还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吗?”
“若是当初顾玦劝你走时,你听从了他的话,你的妹妹还会被生挖心脏吗?你的一家上下还会死尽死绝吗?”
“若是你不曾贪慕虚荣,刚愎自用,顾玦还会沦落至此,命数将绝吗?”
他句句诛心,字字阴寒道:
“想想吧,想想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们,受你所累的亲人们,还有那个即便被你辜负了,却还始终记挂着你、惦念着你的顾玦。”
“他们哪一个有错?哪一个该死?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森冷的声音如淬着毒液,寒声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们啊!”
“李如期,你的良心能安吗?”
如同寒针刺穿了心底,阴冷又狠毒的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