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玉声音细锐凉薄,说话时总是沾上些阴寒气,继续道:“不过——这样一只奇珍异兽,就算不能为己所用,拿来观赏逗弄也是不错的。所以臣想邀君上三日后移驾镇宁府一观,届时再邀上向麟君等人,在臣府上办场酒宴,热闹一番。”
“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闵韶对此倒是并无意见,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可。”
于是赫连玉又侧过头来看向温玹,那狭长的眼睛里寒霜无波,总是有种仿佛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不是活物的错觉,道:“那么六殿下呢?”
“……”
“若六殿下不急着回东靖的话,如此有趣的宴席,可万不该错过。”
温玹向前面的闵韶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镇宁君既然愿意邀请,那我自然乐意之至。”
“好。”镇宁君薄唇微卷着笑了笑,却只是勾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弧度,苍恹的脸上不见半点温度,“那,就期待殿下的表现了。”
温玹道:“表现?”
镇宁君脸上的笑立时僵了下。
那双细狭的眸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殿下莫不会以为,观兽宴便只是观兽而已吧?”
温玹:“……”
“不放人进去逗逗它,光看那只丑东西在笼子里乱叫,那能得个什么趣儿?”
“……”
温玹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但镇宁君身骨懒洋洋的,下颚微抬漠视着前方,在君上面前直言不讳的对温玹道:“殿下可别嫌我等不顾安危。在下包括向麟君等人在内,身为人臣,自是得学会讨君上欢心的,即便所处权位再高,那也都是王室恩赐,应当懂得回报不是?”
“何况区区斗兽而已,于我们这些武臣而言,不过是闲暇玩乐打发时间罢了。”镇宁君说着,又瞥向温玹道,“但殿下原本是我虞阳贵客,在下自然是尊重殿下意愿的,若是不想斗兽,那便不斗也罢。”
“只是……世有传闻,都说东靖六殿下天资聪颖,修为卓绝,所以在下也着实想亲眼见识一番。”赫连玉唇角又挑了挑,眸光精细幽然道,“小小意愿,殿下应当不会扫了在下的兴致吧?”
话已至此,镇宁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镇宁君连镇两朝,权大势大,虽不至于敢在国君面前放肆,却也不会真的将温玹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后生小辈放在眼里。
温玹虽出身大国王室,又是家喻户晓声名响亮的人物,但实际上无论他的天资和师承给他带来了多少虚名,也掩盖不了他其实只是个王室六子,又归国不久毫无威树的事实。
在旁人眼里,他或许只凭着那点威名就能让人对他心生仰畏,乐意恭维奉承,可对于镇宁君这样真正手握实权的上位者而言,他那点本事只是笑话而已。手里握不住兵,掌中拿不下权,再多的褒扬夸赞又有什么意义呢?
根本就不够看的。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镇宁君才不会允许让温玹一个毛头小子在这样的场合上独树一帜。
既然连他这样权倾朝野的重臣都得上场讨一讨君王的欢心,那么他区区一个东靖六殿下,又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坐在他的府邸席边上饮酒观斗,抚掌叫好呢。
这点温玹看得出来,闵韶自然也清楚当中的弯绕。他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阻止,却听见温玹已是满口轻松淡然的应了下来: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你们已经忘了他,所以简单提醒一下……这是个在全篇开头第一名c位出场、但后来连鸽了三十多章、不知道是正派还是反派的非重点人物。
赫连玉:……
第36章 黑甲兽
温玹明白事理,对自己的定义也十分清楚,何况这件事本就该如此,镇宁君虽然态度傲慢,做的却也没错。
但镇宁君走后,闵韶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三日以后,镇宁府邸。
彼时夜幕已临,镇宁君将宴席设在了开阔的庭台上,邀了四位虞阳贵胄。
高台琳琅,朱漆红柱,金白相织的纱幔随风垂荡,窈窕侍人于台角静立,六方桌几围绕着圈出中央大片空荡,最前端置着一方金螭纹宝座。盏盏繁复华灯灿若星斗,将高台映得恍若白昼。
所有人俱已落了座,宴席在杯盏交碰中开始,镇宁府的侍卫将一座巨大铁笼拉了上来,笼底沉闷的摩擦声和铁链碰撞声远远传来,伴随着低隆的兽声,从台外一片夜色黑寂中缓缓推入了高台中央。
那是一只低伏状态下足有半人高的巨兽,体型极其庞大,浑身布满黑褐光滑的硬鳞,獠牙赫然突出,臼齿森然,粗壮的前臂和后腿比人类壮硕数倍,爪尖锐利如森白坚硬的寒刃,口中的涎水透明粘稠不断滴下,一双浅褐的竖瞳充满危险和警觉,朝人发出阵阵低吼。
但它的脖颈上此刻已经被套了一圈沉重的困兽锁,封住了全部灵力,起不到任何威胁。
骤然见到台中盛亮的光芒,兽性直觉的感到威胁,那双竖瞳猛然一怒,喉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蓦地直立而起砰地撞击笼壁!笼门的铁链被撞得哗啦作响,整个笼身都为之一颤,发出沉闷巨声。
虽然失去了灵力,但野兽本身的力量还在。而教人骇然的是,这只巨兽直立起身时足有十余尺高,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的身量。
在座的几人见状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虽然脸上个个还在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发干。
他们看着笼中那鳞片硬如甲胄、涎水横流的凶兽,此刻心里都有些发毛,不禁暗骂——
这镇宁君怕不是疯了吧?!居然想把这玩意拉到军营打仗用,怕不是还没到战场就把自己人吃干净了!
还驯化?!
亏他想得出来!!
巨兽狂躁的吼声隆隆在侧,却只有镇宁君唇边一贯幽冷的笑容没变,他看着铁笼欣赏了会儿,这才转而看向最前方的闵韶,道:“这兽名叫黑甲,乃是臣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的。通常的凶兽,使用困兽锁能达个五层已是难能可贵,达到七层便可称是兽中极品,便是臣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哪只凶兽能使用突破七层以上的困兽锁。”
“但是这只——”赫连玉将目光看向铁笼,眸中精光细闪,竟似有几分喜悦,“臣足足用了九层困兽锁才得以将它的灵力完全封住!实在是不可多见,简直就是天赐神兽!!”
“……”
众人听到“天赐神兽”四个字,脸色俱是发黑,但赫连玉好似浑然不觉,连苍白的面容都似乎有了几分颜色,带着几分期待的转头问向座上之人:“君上可还喜欢吗?”
“……”闵韶沉默地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赫连玉的喜好一直都不同于常人,时常会因为这类刁钻凶残的东西而一改懒散,变得兴致盎然,甚至还喜欢自作多情的将这类骇人玩意拿到别人面前,去问好不好看,有不有趣,喜不喜欢……导致与他共事的那些大臣们,多少都有些因此崩溃,背地里没少因此旁敲侧击的向闵韶告状。
但对于一个忠臣而言,这种小毛病都是可以被谅以宽恕的。所以无论是从前的先君也好,如今的闵韶也罢,对这种小事始终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要不闹得过分,就算再骇人也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闵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漠然的道:“孤倒是比较想知道,你是使了什么法子才把这东西抓住的。”
赫连玉薄唇一张一合,悠然道:“的确费了几番功夫,不过嘛,人到底比兽聪明,只要想抓,总会有法子抓住的。”
他说完,视线蛇蝎般一寸寸舔过每个人的脸庞,唇角噙着凉飕飕的笑,又问起众人的意见,柔和道:“诸位觉得如何?”
自然没人敢答不好。
四位贵胄全都点头附和,甚至还硬着头皮违心的夸赞了那么几句。
镇宁君深觉欣慰,尖俏薄厉的下巴微抬,又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的温玹,笑吟吟的问:“六殿下以为呢?”
温玹放下手里的杯盏,桃花眼里毫无波澜,神色倒还挺淡定,答道:“甚好。”
镇宁君满意了。
“那现在就开始吧。”他道。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众人都知道他要开始的是什么。只见赫连玉自己起身站了起来,单薄细瘦的身影朝着铁笼走过去,停在凶猛强悍的黑甲兽旁边,与那庞大的兽身相比,看起来简直就像蒲草般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