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能进去青南吗?”何忍问,“是从外地来的车、没有青南的户籍,能开进青南吗?”
那工作人员满脸对他的不可思议,说:“现在去青南?你没有看网上传的消息吗?青南马上就要封城,只能外面的人进去,里面的人不能出来了。”
“所以现在能进去,是吧?”何忍只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忙不迭地问道。这个服务站距离青南不算太远,如果青南还让车辆进去,那么他今天紧赶慢赶,凌晨的时候就应该能到地方。
工作人员泄了气,对他摇摇头,无可奈何道:“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青南已经封城了,城里的情况远比你想的要严重的多。不信的话你去问问这些还在服务站里面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从青南刚刚出来的人。我看你身上的保护措施还算严密,但是指不定就碰见一个感冒的人,然后在这片高速公路上又不能回家的,只能在服务站躺着发烧了。”
油很快加满,何忍坐进车里,找出手机里的二维码让工作人员扫,然后对他笑一下,说:“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车窗合上,他一整天没休息,但是此刻强撑着精神开车。好在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更没有堵车的可能,他一路顺畅地开到收费站的地方。这里的关卡和一路开来的鬼魅深邃的景象大相径庭,满满的吵闹的人声,不过仅限于他左边的道路上。这条出城的道路上停着的汽车被一道护栏死死地网在里面,护栏旁边站着一排穿着警服的人。
进城的道路也被一道栏杆拦住,但是这里只在亭子里坐了一两位工作人员,压力远比他们身边一肩之隔的道路上的工作人员轻的多。里面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亭子里,口罩捂住大半张脸,看见他,露出来的眼睛里写满惊讶。
何忍开车到亭子的窗户旁边,对他说:“我的父母都在这里,所以要回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青南封城的消息虽然传的沸沸扬扬,但是距离政策的正式施行依旧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在这一两天里,出城会一步步限制的越来越严格,进城却仍然留有余地。所以他如果想要确保自己可以进去,能抓住的就只能今天一天的时间,不然哪怕只是往后拖一天,就算自己能够进到这座城市里面,恐怕区与区之间的通行也会受到大大的限制了。
他用的这个理由应该还算无可辩驳。工作人员无话可说,默默地走完程序之后放他进来。何忍开车进到青南里面,从后视镜里看到车后的电子栏杆又缓缓落下,自己想了整整一天的目标终于落地,开车到了青南城里,那么就像父亲说的,他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曾陆离呢?
黑色奔驰行驶在深夜里。现在的青南马路上居然还有动物在悠哉游哉地散步。何忍没开远光灯,害怕打搅到它们的行动,又因为有些担心车子可能撞到这些动物,所以速度有意放的格外的缓慢。
多少年前在青南时候的记忆又在这片荒唐的街道上朝他翻涌而来,何忍还清楚的记得这条此刻有一只黄鼠游荡的道路上曾经每天无数次驶过的同一辆公交车,十几年如一日的运行,在遥远遥远的过去,一个小孩背着书包跳上这辆公交车去他的学校,后来是一个初中生,再后来是一个高中生。最最的后来是一个即将离家的大学生,他朝来送送自己的父母挥手道别,然后拎着重重的行李搭乘相同的公交车前往车站。
何忍手握着方向盘,身体却在微微的颤抖。他想,或许他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了。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答案。
第50章
月色从这块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抬头去看显得更加黯淡。更深露重,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把大门紧闭,往常人家时常串门的场景再也没有见过。
曾陆离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晃荡,了无趣味地先是踢踢放在井旁边的洗衣液,等瓶子在原地摇晃两下终于摔倒之后还是得自己弯腰去捡,把它扶正。
曾母刚刚晾完衣服,从阳光房里早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举动,这个时候走出来对他说:“天已经很晚了,你赶快回房间去休息吧。”
曾陆离抬起头来看她,笑道:“妈妈,还是你先回去吧。我这几天一直闷在家里,现在无聊的慌,只想在院子里头转转。”
曾母听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回楼房的途中又折返回来,叮嘱他道:“家里的米面粮食快没了,你明天早上早点出门,趁着人少的时候多买点回来。我们估计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去呢。”
“知道了。”曾陆离乖乖的答应下来,看见他的妈妈又准备重新转身回到房间里去。这时,院子边高高竖立的铁门却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音,频率很快,听得出拍门的人的急切和慌乱。
曾陆离沉下脸来立刻往前走几步,又立刻回过头对曾母说:“妈,你先回房间里去,我去问问敲门的人是谁。”
曾母脸上带着担忧,但是知道自己不回屋子也是徒劳,所以快步走回房间。曾陆离看见这栋屋子的正门被她声音干脆的关上,才走到大门后面,因为不确定来敲门的人是否走了,有些犹疑地问:“谁啊?”
奇了怪了,现在流感这么严重,这一路上与他们家相熟的人家都日夜把房门紧紧闭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何况现在是凌晨的时候,除了不怀好意的人之外,也没有人会这么晚还来敲别人家的门了。
门那头拍门的声音停住。夜色因为终于没再受到打扰而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但才刚睡眼惺忪又被另一阵声音吵醒。它仔细地睁开眼睛,要将这发出声音的人好好瞧一瞧。
何忍的手放在冰凉的铁门上,一时之间竟然动也不能动一下。这扇门就是块磁铁,要把他牢牢地吸附在上面,再把他千里迢迢来见曾陆离的勇气吸走。
和他只隔了一扇门的曾陆离在那头遥遥地再问一遍:“是有人刚刚在敲门吗?”
何忍低声说:“是我,何忍。你还记得我吗?”
那边顿时就安静下来。
曾陆离原先还警惕的神情此刻不知该要再做出什么样子来,居然直接就怔了下来。刚刚那句话让他听的怀疑自己有如梦中。门背后的人居然说他是——
何忍。
他说他是何忍。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全身瑟瑟起来,带着些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愤懑和无可奈何,咬着后齿又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扇门的背后传来何忍无奈的声音:“来找你。”
他靠住门,只能说:“那你能不能现在就离开?”然后仔细地想要去听那一边的动静。
何忍用哄骗的语气讲话:“现在旅馆都不让住人,我在青南又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让我先住在这里一晚上,行吗?”
曾陆离的手已然放在门闸上,又在幡然醒悟后猛地缩回去。他心知肚明何忍说的是对的,现在青南的酒店能被征用的都已经被征用,剩下的也不让外地人居住了,今天如果他的这扇门就这样一直关闭下去,何忍也只能回他的车里躺着。然后就在这一瞬间,他就真的这么想了,希望何忍在青南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只能睡在自己开过来的车里,然后在这里每天战战兢兢,直到可以离城的那天。
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有这么残忍的想法,这么想要放任一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流浪在一座对他来说陌生的城市里。但是这样的做法对于门背后的人而言,好像也并不算多么残忍。
毕竟他曾经很恨他,恨他到有的时候梦里做梦还能够梦见他,梦见自己终于在他的面前做了一回甩手掌柜,把这些年来赚的所有钱都扔在他的脸上,像小说写的那样趾高气昂。
曾陆离慢慢地笑了,对门那边说:“我凭什么要开门让你进来?”
你就留在门外不好吗?你就留在门外在青南漂泊不好吗?你就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不好吗?你就乖乖的待在白城不来青南不好吗?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青南。曾陆离想,恨到了极点之后想。人生这么无聊,流感爆发的那一刻,他想,自己活到现在,除了父母没有能够惦记的人了。
全是何忍的错。全怪何忍。全都是他,当初让他动了心思,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一直清醒,结果最后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被别人丢弃的干干净净,连头都没有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