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瓷(18)

城北的窑口有四处,一处规模较大,另三处比较分散。分为甲乙丙丁四庄,除此之外,在彭城外其他各处,还有诸多小庄。由陆家其他旁系亲戚管着,还有些与其他瓷庄合开的,林林散散。

他们今日来的,便就是最北方的甲庄。

此处地势偏远,民居分散,因此规模大了些。这几日,其他庄子都停了工,只有甲庄还在运作。

甲庄地势偏高,想要进庄,必须走一段长梯,离庄口不远的路上设着凉亭,有人白日看守。若有人来进货送料,又或者上面来查账,看亭的人也可早回庄上消息,令其做好准备。

这几日陆家生意惨淡,来甲庄的人也少了。

宋四兴是攀着陈财关系进来的,两人之间亲戚关系虽隔得远,但陈财近来为了把陆家产业抓在手里,安插了不少人进各个庄子,陈家的人不够用,这才轮到他来得这份好事。

自家运气好,正巧被送到这最大的甲庄里来。

可让他不服的是,这几日居然被轮班安排来看路口。

大冬日,天气又寒冷,远处山峦间还带着白雪,他在这外面吹冷风,吹得一肚子气。

“若不是为了陈叔说的这好差事,我何必从那么远来彭城。现在竟只把我派来做这等苦差事。”他一人坐在亭里,四下又没人,当下骂起那与自己不和的人来。“我呸!姓侯的,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这里的老人,才敢如此做派!可你也不看看之前那些人的下场。若不是还有几处用得上你们,我陈叔早就让你们滚蛋了!”

“等我成了这甲庄的主子,我看你们还不一个个都来巴结我!”

陈财换人,大部分是换的账房等管事的位子,以及一些简单劳动力如搬工之类,而那些老工匠技术娴熟,一时间难找到替换的人。

宋四兴没别的本事,自然被人看不起,被“发配”来看门。

“我看着陆家迟早要完蛋!这条破路还有什么看头,”宋四兴正要靠着凉亭里的长椅睡个觉,身子刚躺下,却瞥见那长梯下边,隐约有人过来。

他站起身来,等了片刻,那两人的身形清晰起来,原是一对少年少女。

宋四兴心火更旺,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两个小娃娃,正送上门来让他撒气。

便拦在这山梯上,冷冷道:“站住!”

他瞧这少年相貌俊逸,凤眸薄唇,穿着流云纹青白窄袖锦衣,腰束山水绣带,又见他身旁跟着的小娘子五官娇俏,虽然年纪小,不施粉黛,却也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多半是这彭城附近的哪家富贵郎君,来这儿游山玩水来了。

可再有钱,能比得过陆家?

宋四兴眉头一挑,高声道:“知道这地方是哪吗?由不得你这个毛头小子往上闯,滚滚滚。”

唐念锦觉得好笑,这看门的人不认识自家的主子,倒也稀奇,便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庄子?”

宋四兴呵了一声:“既然知道,就别在这儿捣乱。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你们赔都赔不起!你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陆家的庄子?”

陆宴却道:“这么说来,我是进不去这庄子了?”

宋四兴斜眼瞧他,“你可别不知好歹,你这弱不禁风的富贵身子,要是动起手来受了点什么伤,断个胳膊腿什么的,也不一定。”

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几下拳头。

唐念锦正要说话,却看见前面路上又来了个黑脸浓眉的方脸青年。

那青年几步便到了三人跟前,看模样是冲着宋四兴来的,张口便道:“宋四兴!你又在此处做什么?叫你好好看路,若有人来直接先回去禀告……”

话未说完,方脸青年瞧见了陆宴,剩下的音儿便散在了肚子里。

这方脸的黑汉子是甲庄烧窑技术出了名的工匠,也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名叫侯杜。陈财几次想把他撤下来,却又碍于他手里的技术,没了他好几种瓷器出不了成品,便一直忍着。

只待这几个月的单子结了,那陆家的壳子给了陆丰成,即便留着陆家的旧人,陈财也不必再费心。

也正是这侯杜,瞧得出这宋四兴的性子,干活不行,挑事却积极得很。这才把他安排来看庄口,以免他在庄子里生事。

但若只让宋四兴来这儿看门,又不知他要如何偷懒,趁着这会有闲工夫,来瞧上一眼。

“你来的正好。”见来了人,宋四兴更起劲了,“我可没偷懒,这不是遇上个毛头小子,想往庄里闯,还好被我拦下了。甲庄是陆家在彭城最大的庄子,可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以随便进的。”

“我说,你倒是给句话啊。”见侯杜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少年,嘴巴张着,半天没声的样子,宋四兴心中冷笑。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只会钻那窑洞,如今见到个穿戴整齐的,便被吓得说不了话。

便上前要去赶人。

却听见侯杜一声吼:“住手!”

陆宴往日很少来分庄,自从二老爷死后,更是从未露面,又听说搬到山上的陶庄里住了许多日子。如今突然来甲庄,侯杜初期也是惊讶,不知这从不管事的小陆爷,如今怎么想起甲庄来了。

这宋四兴不知轻重,拦了陆宴不说,还口出狂言。

虽然现在是陈财管事,但陆宴仍是少东家。

“小陆爷,您怎么来了。”侯杜身强力壮,把宋四兴往后一推,便让开路道:“您快请。”

宋四兴还未反应过来,只以为侯杜是与自家作对,便骂道:“你这般随意放人进去,可是破坏了规矩,若是陈管事知道了,就算你有手艺,也得迟早滚蛋!”

陆宴本已经抬脚走了,听见宋四兴在身后胡言乱骂,便停了停,道:“陈财已不再是陆家的管事。”

“胡说八道!”宋四兴以为陆宴唬他,仍强势道:“侯杜叫你什么?——小陆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侯杜见他乱咬,脸色一黑,道:“陈财那恶人没和你说过?他就是陆家如今的少主人,你的东家!”

“什……什么?!”

宋四兴也觉察出不对来。

陆宴却只是淡淡道:“换个人看庄口便是了,至于他。”

“明日也不必再来了。”

第18章 账目

侯杜虽是个壮汉子,却也心思细致。若不然烧窑这般的活儿,他也做不好,一处不慎,都会导致失败。

如今听陆宴几句话,轻飘飘地撤了陈财,也不打算留对方的人继续在庄上,便心中猜想陆宴是有心收回陆家的生意。

他以前跟着陆兴黎做事,如今见了陈财的手段,才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心为自己敛财,丝毫不会考虑着下面工匠工人的活路,做的是杀鸡取卵的事。

陆宴自小跟着陆兴黎长大,虽然从未插手过庄上的生意,但既然是陆二老爷带大的,人品也不会差到何处去。

比陈财那个贪心的老狐狸,还有陆兴察那对败家的父子好得多。

当下面色也缓和几分,转头对宋四兴道,“听见没?早点滚!”

宋四兴见侯杜的态度不似开玩笑,想了想方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得罪了主人家啊!

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陈叔当真被撤了,那自己在陆家这份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岂不泡汤?!

他连连悔叹,又说自家有眼无珠,下次不会再犯,侯杜却不吃他这一套,早就想将这种白吃懒做的人撵出庄去,今日正好。

宋四兴见陆宴未多停留,侯杜也随着他进了庄,知道自己没机会,便收敛了讨好的笑容,恨道:“我就不信,陈叔能让你这个小毛孩压在头上。”

又看了眼山下,自语道:“那搬运的工队是陈叔的人,我这一去说一句话,撂下摊子。那姓侯的即便烧出东西来,也没人给他搬走!我看他到时候如何嚣张!”

……

候杜带着陆宴二人进了庄,一路走一路说了说如今的情况,唐念锦在一旁听了半天,清楚了不少。

要说目前的生意一落千丈,订单越来越少,绝大部分都是陈财的“功劳”。

二老爷在世的时候,烧瓷用的瓷料和瓷土以及各项工艺流程都是精益求精,烧出来的成品若是有瑕疵一律不准出售,因此,陆家窑的口碑一直都不错。

不管是民用还是高级瓷器,质量都是上乘,但陈财开始掌事之后,先是换了原本的原料供应商,在成本上偷工减料,用的原料差了,购买原料的价格却没有下跌。这多出来的利润,全被他和那些黑心的原料商人私下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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