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
“什么?”小陶满头雾水,待瞥见老板落在自己手腕上的视线,赶紧道:“十一点过两分。”
男人点点头,拿着车钥匙往前走。
小陶赶紧屁颠屁颠追上,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老板要亲自去教训姓张的?那敢情好!他撸撸袖子,不把姓张的打出屎来,他不姓陶。
张德福当年就是个二流子,在村里偷鸡摸狗招人恨,老板看他嘴皮子有点功夫,才叫他来跟着跑业务,谁知跑几年看着老板日进金斗红了眼,居然干起撬墙角的事儿。
撬了不算,还想让老板永世不得翻身……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然而,一个小时后,看着越来越偏的路线,他心道:莫非老板气昏了头,连张德福家在哪儿都忘了?忙小声提醒:“老……老板,路……是不……”
男人瞥他一眼,停下车子,打开车门,“还不走?”
小陶被冷空气激得一个精神,等爬上积了层薄雪的山坡才反应过来,这地儿他们来过。
第013章
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来到约定好的交易地点却没见着那位林姐。可老板等着要米,他们边走边问找到羊头村脚下,刚要进山就下雨了。
现在琢磨,当时老板神色里似乎有点儿遗憾,只是不知是对人还是对米?
他搓了搓手,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老板说。
石兰省高峰市位于祖国大西南,一般情况不会下雪,可今年气候反常,已经一连下了半个月。市区的雪没等落地就化了,羊头村因为地势高寒,雪能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小陶是北方人,老家冰天雪地习惯了,可他老板却是土生土长的石兰省人,三十二年来压根没见过几次雪,又穿了锃亮的黑皮鞋……这不,再牛的老板也牛不过雪地。
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他们才狼狈的来到村口。
听说要找林凤音,整个村的女人都探出脑袋来,恨不得将他们扒光了打量。
“老……老板,这村可真他妈奇怪!”
金珠没说话,脚下速度却更快了。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清扫屋院,购买年货。杀过猪的都灌十几根香肠,合着腊肉挂满院墙角,从门口经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唯独林家门口看进去光秃秃的。
大门留了个缝,院里安安静静。
小陶刚要喊人,忽然不知哪里咋呼出一句“鸭蛋有人找你妈”,他明明找的是林姐,什么妈不妈的。
这个村真是怪里怪气。
很快,屋里跑出个八九岁的男娃,长得浓眉大眼,“救命叔叔?”转头扯着嗓子嚎:“妈,救命叔叔来啦!”
小陶:“……”什么鬼?
金老板轻咳一声,打量院子,右侧是猪圈鸡圈,顶上盖了厚厚一层稻草。地上倒是挺干净,厨房烟囱正在冒青烟。
“金老板,小陶,快进屋。”门口出来个穿大花袄子的女人,头发扎成一个揪,高高竖在头顶,面色白里透红。
小陶客气两句,进屋发现人还不少,除了刚才的男孩,还有一个秀气的女孩并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围着一个火盆坐,连空气都是热的。
这让跋涉一路的他们忍不住舒了口气。
“爷,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命叔叔。”鸭蛋转头又喊:“妈,给救命叔叔找条裤子换换吧,他裤子湿了都。”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金珠修长、笔直的下.半.身。小陶发现,他那万年黑脸的老板居然破天荒的红了脸,造孽哟,这男孩的嘴可真是没把门的。
林凤音倒没多想,估摸着他是进山路上滑倒,雪水化了特凉,忙道:“爸给金老板找一条吧。”
向老爷子早听宝贝孙子夸大过的“救命恩人”,也倒没犹豫,进屋找了一条黑蓝色的确良,从裤腿长度判断应该不是他本人的。
果然,鸭蛋又咋呼:“妈,你看这是不我爸的裤子?”
林凤音揉揉太阳穴,从早到晚被他嚎得心烦,“知道知道,赶紧带你叔叔去。”
小陶目瞪狗呆:“……”林姐居然是孩子妈了!
他老板可怎么办啊!
然而,他老板不止没拒绝,还真跟小崽子进屋换裤子去了。
“小陶快坐,是买米的事吧?前几天家里有事,爽约是我不对。”
张春花一听“买米”,满肚子的男男女女狗屁倒灶全没了,只剩冒光的双眼:“小伙子是要买我家的小珍珠吗?那敢情好,省得鸭蛋他妈每天下山。”
不给小陶说话的机会,她又开始自说自话:“你们能给到三毛五不?能的话全卖给你。”
林凤音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在外头卖七毛,她居然只要三毛五……立马截住:“妈去灶上看看。”顺便从里屋舀一瓢米来。
可小陶哪还有心思看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林姐居然有娃了”,难怪当时叫她“小妹子”会被老板笑,在知情人眼里,这不就是拎不清嘛?
害!
她给张春花台阶下,张春花偏不要台阶,“我警告你啊,这米赶紧卖了省事,放屋里生虫看你造的,整天下山也不知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儿当年要不是进……”
林凤音也是母亲,能理解她的丧子之痛。在外人眼里,向东阳也确实是为了找她才死的,婆婆每提一次,就像针扎她身上的痛。所以以前婆婆以向东阳的死要挟拿钱她也不计较,可重生回来半年,没有一天不被她念叨的,此时还当着大客户的面!
“本钱是你出的吗?”
“米是你去买的吗?”
“储哪儿是你负责的吗?”
张春花被她三连弄得愣了愣,“我……我没……”
“知道没有多什么话。”
张春花:“……”为什么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媳一去不复返了?
小陶:“……“这位林姐可真够凶的。
***
屋里,鸭蛋把裤子递给“救命叔叔”,也不跟进去,站在门口替他把风。
多此一举。
金老板看了看周围摆设,一张一米不到的小木床,上头整整齐齐叠着两床棉被,枕头上盖着一张淡粉色绣金线牡丹的枕巾。床尾有个竹篮子,内里蒙了一块淡蓝色的花布……看不出来,屋里空无一物,收拾的却挺干净。
“害,那是我妈缝的,让我把衣服放里面,不能乱扔。”
金老板点点头,忽然道:“那你爸呢?”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见到她第一面,他就一直有这个疑问。后来见过这么几次,也从没见过她男人。
鸭蛋小嘴一瘪,用脚尖踢着木头门槛。
金老板以为他是经常被爸爸打,跟爸爸关系不好,也没再多问,而是迅速的换下湿裤子,才发现屁股墩儿有块泥巴印子……他历来爱洁,这般狼狈自从离婚后还是第一次。
以前在朱家,早出晚归地里刨食,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身上带点泥都算好的,可就算身上带血,也没换来……他长长的叹口气。
果然是老咯,总想起以前那些事。
忽然,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部以下,他回头,鸭蛋那孩子正在把风,一丝不苟。
过了一会儿,又感受到视线,再次回头,那孩子又一本正经的模样。
金老板有点好笑,“没见过你爸的?”手下没停。
鸭蛋有点害羞,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跑过来,大咧咧看着:“救命叔叔你见过鸭蛋吗?”
金老板眉头一皱。
“不是我这个鸭蛋,是真的小鸭子下的蛋,有这么大。”他晃了晃自个儿拳头。
“嗯。”也不知道他什么联想。
“那你知道什么是受精卵吗?就鸭蛋里的小黑点。”
金老板提裤子的手一顿,总感觉这孩子怪怪的,别的农村小孩要么压根没听过这个词,要么知道了也羞于出口。
鸭蛋有点紧张,“我问过我姐,她不知道,还问过五年级的向大华,他也不知道……但问老师的时候,却被老师骂了……”
村小学那几个代课老师,自个儿一知半解说不清楚,为了维持老师的绝对权威,自然只能把气撒他身上。唉,金老板不知不觉放轻了呼吸,“真想知道?”
“想啊!省得我妈不跟我说,等我自个儿知道了还稀罕……”他一副非常不屑,又非常渴望的模样。
金老板心头一梗,抬手止住他的豪言壮语,他母亲的做法是对的。这般性.启蒙的知识,该他父亲来说才对,当然,也不适合他这陌生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