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摸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捂住眼,无声笑起来。
他再次拨通那个电话,走了出去。
第二天,顾惟没有跟着周于去上学,她什么都没问,抱了他一下,自己走了。
顾惟找了很多人,找了当年照顾老爷子的警卫兵,找了一直从小负责自己起居、母亲走后也跟着离开的阿姨,最后找到顾中礼。
他敬了自己大伯一杯茶,第一次以男人的身份和他谈条件。
他说:“给我五年时间,只要我还活着,我向你保证,顾家在我手里只会更加辉煌。”
“这期间,请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这个侄子的能力顾中礼是佩服的,只要他愿意,确实能把天翻了。
想了这么久,他也同意苏和的话,与其一辈子困着他束手束脚的苟活,不如让他去拼一把。
最后,顾中礼接了他那杯茶,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说:“好,我答应你。”
然后他朗声大笑:“你别小看了那个姑娘,她不一定需要我们照顾。”
顾惟笑笑:“也许吧。”
顾惟离开的时候,周于还没回来。
那天起,他留下的司机每天接送她。
他找来的阿姨每天照料她。
帮她看家的,是当年跟着老爷子闯过枪林弹雨的警卫兵徒弟。
他给她留下了一串号码,每个名字都是可以让这片土地抖一抖的人,他告诉她,有任何事,就算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他留下的人也会出声,所以要学会利用资源,不要自己逞强。
他想过,如果不告诉她身世,让她好好留在周家,未尝不是一个安全的办法。可是看着她在家人和自己的庇护下,因为一个身份,都如此难受,顾惟还是把一切都说了。
他相信只有这样,他的姑娘才会看到真正的自己,才会找到自己的人生。
人的青春只有一次,他不能让她低着头走过。
他安排好了一切,两人却没有见最后一面,周于没想到,她惊才绝艳的少年会夭折在17岁这个冬天里。
从此掩姓埋名,不知去向,近乎被人淡忘。
从学校回来,看到他的信时,他已经被光明正大地带走。
官方借口是搜集到他的罪证,他被带走调查。
周于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林砚透露给她的——顾惟罪刑坐实,虽然未成年,但已被判刑。
案件不公开处理,但很多人都知道了。
周于没有理她。
她不相信。
她沉寂了很多天,最后拨通自己哥哥的电话,周昱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低声安慰:“于于,他的卷宗都是核心机密,我们也不清楚。”
“但,大概率是传说中的那样。”
顿了顿,周昱不死心地问:“要不,回来吧。”
“不了,谢了。”周于挂断。
她难受地吸了口气,那晚过后,所有情绪都被掩盖在了夜里那块湿润的枕巾背后。
那晚开始,周于再没提过顾惟这个人。
那晚开始,她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
她好想尽快自力更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参加了当年的高考补报名,她坚定了要学法律的决心。
她以后要站在审判的顶端,去看这世间,她要做那个决定对错的人,她要站在权利的顶端。
她就不信了,她要的正义,她要的对,凭什么握在别人手中。
她迟早有一天,要为她的少年发声、摇旗呐喊。
在装模作样地审判之后,顾惟被带走,车上有人让他换了衣服,车子在监控不全的地方停住,顾惟从摄像头拍不到的那一面下车,上了另一辆车。
那辆车驶向乡野,开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另一座城市一座隐蔽的楼里停下。
房间里,和顾惟通了无数次电话的男人终于见到了少年本人。
他客气地和他握手,招呼他坐下。
两人聊了半天之后,男人突然问他:“原本当初在越南的时候,你有很多选择,没必要走最危险的这一条,就算不找我们,你当时想必也有其他后路。”
“为什么选择回来打草惊蛇。”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希望彼此能毫无保留。”
是啊,明知道会打草惊蛇,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惟笑了笑:“没有。”
“事情已经全部交代清楚。”
他本可以从越南脱身,带着手中的资料,隐姓埋名,暗中调查,等着假以时日一举端了所有人。
可他没有。
那个冬天,他和人里应外合筹划了近一年才获得去越南的机会,却因为她一句简单的我怕大家把你忘在这里,瞬间败下阵来,走了最难的一条路。
他走在刀刃上,从不带生念,本可以一眼不眨直逼向前,却因为她,如今一步一顿两步一回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次掐灭缘起的机会,也有多次中途抽身的机会,比如晚会那天别抱住她,越南那个下午不带上她,甚至后来那晚,他还可以放下她,再次离开。
但他没有,说到底还是他自私又贪婪,一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她放下要做的一切,一边又舍不得放开她。
所以他替她上台,所以他回头找她,所以他为了能够安全回国再见她,刺伤两人,被关一个月,只为换得顾向被抓前没有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是他混蛋,在她害怕退缩的时候,抓着不放;在她用情不深的时候,穷追猛打。如今,在她彻底信赖的时候,又偷偷离开。
她说的对,他就是个混蛋。
顾惟仰头闭上眼,弯了弯嘴角,可是如果再来一遍,他还是要自私地纠缠她。把她带回周家,和她相遇,让她的生活全部烙上自己的印记,永远只属于他。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惟抬眼,下了决心,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还是那句话。”
“我可以帮你们。”
“不过我依旧不会信任何人,我要亲自去,你们必须配合我。”
男子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说完他才察觉自己似乎激动得太过明显。
顾惟嘲弄:“我还没说完。”
“我的条件是——”他看着对面,故意顿了顿,男子为难地皱起眉,担心他开什么过分的条件。
见他如此,顾惟嘴角的嘲意更浓,果然,人类只有利益才是共通的。这些人看自己,依旧带有偏见。
所以周于那个傻丫头为什么明知自己是南墙还是奋不顾身地撞上来了呢。
他想起那晚给她灌酒,把她带回家,她迷糊间,他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不是坏人?”
傻丫头抓着他裤子,哼哼唧唧地说:“因为你好看。”
“什么?”顾惟凑下头:“你再说一遍?”
她似乎很困很困,头脑已经不清醒,为了应付头顶喋喋不休的人,抱怨地说:“因为喜欢你啊!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在意了!”
说完把头埋起来,彻底不理他。
因为她一句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话,顾惟呆愣了半响,倏尔,扬起唇,笑了很长时间。
原来传说中的幸福,是这种感觉。
世间情动,莫不过这种无条件的偏爱。
察觉他在发呆,对面的男人掩唇咳了咳。
“什么条件?你说说。”
顾惟收起嘴边不知何时咧开的笑容,正了正脸色,继续说:“收网那天,我要政fu公开为我正名,我要他们论功行赏。”
“所有我理应得的,一样都不能少。”
就这么简单?男人一拍大腿:“好!”
“我现在就给你应下了。”
顾惟表情依旧平静,男子心里大叫不好,果然,他又淡淡补充:“我要公开追授身份,进入体制内。”
对面不出声了,这个他可不能乱答应。
男人说:“你上面有那么多人,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帮你。”
顾惟逐字强调:“我要你,作为案件领导人,主动为我引荐,为我担名。”
不要牵连其他人。
对面真的不说话了。
时间一秒又一秒地流过,紧张又安静的空气里,最后男人先沉不住气,他打量着顾惟,朗声大笑,咂嘴感慨:“不简单。”
“你小子要的不简单。”
顾惟没有否认,他要的如果那么简单,今天就不会来到这里。
大可留下来,简单地和周于相守市井,柴米油盐,甘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