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归律师!”
道谢声交错响在耳边,归于璞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
半个小时之后,钟叹叫他一起下班。两个人一同往外面走。
天边紫云铺张,钟叹仰头望了一眼,问道:“这案子你接吗?不接的话,让他们去找别人吧。”
“我在考虑。”
“你以前不也给罪大恶极的人辩护嘛,这次为什么犹豫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在你这儿,你这儿不是基本不接这种案件吗?”
“对,基本不接。但你的原因不全在这儿。”
归于璞停住脚步,在迎风的露天停车场,扣起西装的纽扣:“我怕澄光害怕。”
“怎么了?”
“她那天正好就在隔壁的服装店,而且她可能看见开枪的人长什么样了。往玄乎里说,她可能看见了那些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那些人?”
“你觉得这件事是刘圣天一人做的?”
钟叹耸了耸肩:“你打算回去跟澄光商量?——你们复合了?”
归于璞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如果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案就好了;但这件事情怕会闹得挺大,我要是成了刘圣天的辩护律师,她不久就会知道的。”
“你自己考虑吧。但我提醒你,结果一定不会太好,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
回到家时,秋澄光在厨房煮饭,归于璞把公文包放下,走到她身边。
“去洗手,阿姨晚上不回来,我们准备吃饭了!”
“好。——今晚吃咖喱饭吗?”
“咖喱面。”
“咖喱面?”归于璞笑着,把两道眉头迷惑地皱起,“这是什么?上哪儿学的?”
“日剧里学的。”
“不会是那部什么食堂?”
“深夜食堂。”
“对。”
“虽然这么煮有点奇怪,”归于璞坐下来尝了一口,“不过挺好吃。”
“当然啦,也不看看谁煮的。”
秋澄光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一弯,鼻尖刻意挤出骄傲的细纹。
归于璞看着她,低头吃了一大口面,心里还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
洗碗的时候,秋澄光忽然提到:“那件事情在微博热搜上被压下去好多次,不过最后还是被刷了上去。好像所有人都在骂为什么要撤热搜,又有人说是不是开枪的人家里有背景,反正各种各样的议论都有。”
“你怎么想的?”归于璞站在一旁擦碗。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如果是收钱办事撤热搜,没话说,资本;不过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说,担心模仿之类的。——你呢?你怎么看的?”秋澄光看向他,又递了个碗给他。
“我想的跟你一样。最近又看了什么剧没有?”把碗擦完后,他转身洗了一些葡萄,顺便将话题支开。
“我把一部很老的剧看完了,《白色巨塔》!”
“还喜欢看这么严肃的剧啊?”
“对呀,我感觉看这样的剧比较长见识,”她还是略显自得,“比如前段时间我还看了那部台剧,叫《我们与恶的距离》。我介意你也去看一下,提高一下你的职业素养。”
“你觉得我不够有职业素养吗?”归于璞伏下身子,一边拣着葡萄吃,一边仰着头看她。
秋澄光笑着摇头:“也不是,我还没看见过你工作的样子,怎么知道你工作态度怎么样,有没有职业素养。”
“这部台剧我看过。”他说,“我记得里面很多角色都很好。你最喜欢哪个?”
“我最喜欢宋乔平,就是在医院工作的妹妹。”
“啊我记得。还有呢?”
“还有,”秋澄光抬起眼眸想了想,“还有那个律师吧。”
“为什么?”
“我觉得他很正义。”
归于璞咳笑了一声:“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那个律师呢,正义得很倔强,一开始会有些理想主义,跟《白色巨塔》的里见医生一样。不过他第二个孩子夭折以后,他就开始改接一些有违初衷的案子,表明他也是个普通人,有自己顾虑的事情。”
“嗯。”
秋澄光又想了想。“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人,真实的角色。”她抿着唇,低头看他一眼,“还有,他和他妻子抱着一起哭的那一幕我也哭了。我觉得他妻子真的很伟大。”
“嗯。”
他安静地“嗯”了两声,葡萄一颗接一颗往嘴里扔,秋澄光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正犹疑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担心什么事情。
她弯下腰去看他,突然靠近他的眼前,把他吓了一跳。
弯腰弯久了,直起来都有些酸疼。
归于璞挺起腰背舒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腰。
秋澄光看着他的眼睛,来回观察一会儿:“你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个事。”他把葡萄皮往垃圾桶一丢。
“你说。”
“今天有两个人来我办公室,是昨天在商场开枪的那个年轻人的父母。”
秋澄光怔住了:“他们来委托你?”
“嗯。”
“你答应了?”
“还没。”
“为什么没答应?”
归于璞看着她:“你会害怕吗?”
“我?——你在担心我?”
“还有榈檐。”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秋澄光说,“昨天我怕的是我看见了在奶茶店的那些人,尤其是跟我目光接触的那个男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开枪的人。”
“我也不知道。”
“如果要说害怕,只能说是害怕不经意间参与到了他们的计划当中,如果有人可以早一些发现不对劲,也许就不会有人受伤了。你看新闻了吗?抢救无效的那个人才二十五岁,只比我大了一岁。”
“你不要乱想,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当时看到了能怎么做呢?昨天我们不是说了吗?你没法阻止他们,而且很有可能你会受伤。”归于璞难受地说,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后怕。
“那为犯罪嫌疑人辩护,一般是辩护什么?”秋澄光忽然换了个方向问。
“为他们辩护,就是要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的脉络查清楚,也是为了让法官最后能做出正确的裁决。再说好听一点,是为了保障权益,维护法律公平。也是为了预防。而且这一次,当事人才十七岁。”
即便新闻早就说这一次的枪手十七岁,但秋澄光仍是惊讶得说不出话。
半晌,她低声:“我不能左右你的决定。接不接这个案子,我其实没有立场。但我也不会跟你说,‘那你就不要接了,因为我害怕’。不能让我的害怕左右你的判断。如果你觉得那个孩子需要一个好律师为他辩护,那你考虑清楚了,就做决定。”
“那我办这个案子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时刻跟我保持联系。每天下班我会去接你。”
“为什么?”
“没什么,”归于璞摇了下头,只是心中闪过瞬时的不安,“就是想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3=感谢“名砸乃身外之物”营养液x5
第43章 穿林「三」
枪击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抢救无效的受害者家属发了一条长而悲恸的博文指控枪手是“人渣”、“杀手”、“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言辞痛彻心扉,整个社会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医院大门外挤满了媒体,刘圣天的父母戴着宽檐草帽和口罩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站在很远的地方迟迟不敢往前。
他们要去请求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他们早知道这绝非易事,却没想到这里挤满了密不透风的媒体焦点。
他们最终还是回去了。回到小区里,却看见楼下停了好几辆白色面包车,摄影机、话筒、记者、媒体……一窝蜂涌了上来,他们像被马蜂包围住一般,动弹不得。
*
接下案子后不久,归于璞到看守所会见刘圣天。
刘圣天,今年17岁。
这个数字让人心头一颤,是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女孩的岁数,也是夏榈檐明年将要达到的年龄。
归于璞坐在他面前,发现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不愿意抬起。
“我姓归,归来的归,我是你的辩护律师,会一直陪你到这个案子结束,把事情调查清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注意观察刘圣天的表情。
然而那张文静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