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说话嘴巴就这样,就得这样,你们看,这样——!”汪熙瑶有一次学盛宴说话,她把嘴唇紧紧地贴在牙齿上,模样很古怪,学完了,她好像累坏了,哈哈大笑起来,“我学得还像吧!”
“你这样很丑诶!”
“哪里丑啊,她就是这样的啊!”
她们肆意取笑的时候,盛宴正在教室门口站着。她低着头快步从她们面前走过。眼泪抓在掌心里,指甲抠进血肉里。
放暑假了,学生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盛宴却在这个暑假死去,她把身体扔进大海里,留下两封信给她最珍贵的人。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在假期离开,分明放假了就没人可以欺负她了,不是吗?
离开前她没给秋澄光打招呼,她知道她很忙,松城最好的高中据说每年暑假都要做及腰高的试卷,她不愿意拿自己的痛苦去叫她分心。
高一下学期她选了文科,可她没能等到高二年。她没能等到海子说的“春暖花开”。后来她面向大海。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面向大海,怎么能春暖花开?幽深的海底和纯金色的黄昏,便是她的全部。
*
沈萱茹淡淡幽幽地讲完,秋澄光咬着指头已经泣不成声。
“高一年我是学校新闻社的,盛宴让我给她写一篇汪熙瑶她们的报道。她有想过要反抗。她说如果我不敢写,她写,她写完让我把报道登在校报上。可她不知道,汪熙瑶她爸是校长,报道怎么登得出来?盛宴离开以后,校长辞职了,也算是他女儿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的报应吧。”
“盛宴离开之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
“有和喜欢她的男生说什么吗?”
“没有。那个男生喜欢她,但是那个男生没有保护她。”
秋澄光哭出来。
“澄光,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有人去学校找学生谈话。因为盛宴不是在学校发生那样的事情,她又是单亲家庭,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她的家庭原因。没有警察来找我们谈话,没有。”
“她给她妈妈留下的信里面,没有提到在学校被人欺负;给我留的信也只告诉我她很累。如果不是你说,我也不会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欺凌。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真的——我真的太——!”
秋澄光痛哭起来。沈萱茹听着她哭,也兀自流泪:“说到这儿,我们都有错。我是旁观者,但也是帮凶。盛宴她,只是没能等到一个更好的世界而已。”
沉默了很久,秋澄光擦干了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也谢谢你,让我可以把这些说出来。盛宴离开以后,心理老师辞职了,有人看见语文老师在操场哭。我想,如果可以让老师们意识到学生中间的欺凌,也勉强算是个进步吧。”
“嗯。”
挂断电话以后,秋澄光虚弱地躺到床上,她打开微博,把盛宴生前发的微博都看了一遍。盛宴喜欢百合花,喜欢泡芙,她转发了很多关于甜品的微博,以前还梦想过老了要开一家甜品店。她的最后一条微博下,现在已经有好几万条的评论了。
「既然烦恼无法带走,那么,将我带走吧。希望我离开以后,可以看见这个世界越来越好。拜托了。再见了。」
——盛宴,我真希望和你一起看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第24章 山岚「四」
第二天,秋澄光八点钟就醒了,像被一根竹棍忽然敲醒了瞌睡虫,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哭得眼睛酸涩,很晚都睡不着。后来又看到微博热搜上#济慈院凶杀案#的字样,更是扰乱她的心神,她担心得无法入睡。
她打开手机,要看看琼姨有没有发微信来。要在以前,她不会特别在意,但在今天,她隐约觉得有什么重大通知会临到。
这就好比,原先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人忽然得知了一场传染疾病的可怕,开始终日惴惴不安,事态的严重性在脑海当中无意有意地被一再深化。
洗漱完毕后,她下到餐厅。归于璞和温醒都出门了,夏榈檐正在吃早餐。
“早安。”
“早安,姨今天值早班,表哥好像有什么要紧事,拿了个面包就出去了。”
“嗯。”
“姐姐,你没睡好哇?”
“昨晚看手机看到很晚。”
夏榈檐的目光从她的黑眼圈上移开。她一边掐面包吃,一边说:“学校的夏令营昨天就结束了,现在要一直等到开学。我发现,我一共也就去了学校五天。”
“夏令营的初衷不就是要让学生提前适应环境吗?”秋澄光倒了一杯水坐下,“五天也够了。”
“嗯,不过说白了,只是换个名字的补习班而已。”
“也是啦,现在的小孩子读书比几年前辛苦多了。不过既然是补习班,自然不会办太久。”
“我总觉得,我好像没什么朋友。”夏榈檐松开紧绷的一口气,垂下失落的眉眼。
“在这里吗?”
“在哪里都一样。我小学三年级从这里转到栗城,朋友几乎都丢了;现在又从栗城转到这里,初中的朋友也丢了。”
“可是,只要有心保持联系,起码还是有牵挂的。”秋澄光的理论强于实践,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这么想。
有些人,终究是留不住的。
“姐姐,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打算出门一趟,怎么了?”
“啊没事,”夏榈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我在想我今天要干嘛。你要去哪儿?”
“去看我妈妈。”
“你妈妈在……”
“济慈院。”
夏榈檐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讶:“是……新闻报道的那家?”
“嗯。”
“那你打算把她转到其他地方吗?”
“有在考虑。你也知道新闻那事儿啊?”
“知道啊,昨天我们班的同学也讨论了很久。我可以陪你去吗?”
“诶?”秋澄光一怔,“陪我去?”
“对啊,表哥不在家,你等等要打的去哇?我陪你,正好有个照应。”
秋澄光有些为难。见状,夏榈檐低下头去:“我不看你啦,你决定!”
“可以,不过你得跟在我身边,不许瞎跑。”
“拜托大姐,分明是你要跟在我身边,不要瞎跑,好吗!”
秋澄光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臭丫头!”
“切!”
“对了,记得带身份证!”
*
打的到了济慈院,颜颖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嗨,好久不见啦!这位是——”
“榈檐,给她看一下身份证。”
夏榈檐把身份证递上前,颜颖飞快地瞄了一眼,还了回来。
“怎么,你也是来办手续的?”她挨近秋澄光的肩膀悄声问。
“很多人来办手续吗?”
“对啊,很多人都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接走了好吧?我估计啊,过几天这儿就要倒闭了,所以我已经开始找下家了。”
秋澄光微微一笑:“年轻人,多跳槽,多磨练。”
“哎呀,我真的很怕求职!——我扶你,来!”颜颖关上大门后跟着秋澄光往前走。走了两步,她们停下来,回头看见夏榈檐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望向西北角的停车场。
“怎么了,榈檐?”
“姐姐,你看,表哥的车。”
秋澄光走过去,果真看见归于璞的车停在停车场内,紧挨着一辆黑色轿车。她抬头看了眼鋆沅楼二楼,问颜颖:“刚才有没有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来过?”
“今早上来了很多人。”
“叫归于璞。”
“有有有!”颜颖连着点头,“这个姓太少见了,况且那位先生长得还挺帅。”
秋澄光和夏榈檐相视一笑,笑容里默契地透露出几分嫌弃。
“他是来找许少爷的,现在在二楼——呸!我不应该告诉你们他在哪儿的!”颜颖立马捂住嘴巴。
“许少爷,是新闻里说被起诉的那个人?”夏榈檐问。
“对,所以我说,这间疗养院估计要关了。”
“典型的白眼狼啊,小颜?”一个声音从二楼传来,颜颖一听,立刻着慌地抱住脑袋,像听见了从天而至的责备之声。她喊道:“哎呀哎呀,我什么也没说!”
秋澄光抬头,看见许恭昶站在走廊上,对上视线后,冲她友好礼貌地点了点头。须臾,归于璞也走了出来。她不禁好奇地蹙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