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啊,其实是定安侯通敌叛国,结果被同僚识破,就地斩杀了。裴家好歹是世代为将、保家卫国,边境的战士敬裴家先祖,就隐瞒了真相。”臂挎竹篮的大娘聚在街头,一阵絮絮碎语。
在她旁边的人附和道:“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好像是真的。我有个侄儿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圣人对裴夫人和裴家三公子大发脾气呢!”
“唉,裴家世代忠良,没想到如今,竟然出了这么个叛徒,把裴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在旁边听话的人义愤填膺地怒道。
站在矮阶上的苏绣听完这些,顿了顿,就转身向她们走去。
她虽然戴了帷帽,但仅看穿着,也能辨出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几个大娘看到苏绣走近,下意识地噤了声。
她们没有说话,但苏绣却冷冷开了口:“没有远见的人永远都没有远见,捕风捉影、落井下石这种事情还真是做的得心应手啊。”
一行人见她身份尊贵,不能轻易得罪,所以谁都没有出声。
这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令苏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前方,道:“你们唾弃裴家的同时,也请记得,他们曾浴血奋战,只为护你们的安宁。”
说完这些,苏绣再不停留,抬脚离去。
她本是出门来闲逛散心,结果却反倒惹来满心不快。
苏绣坐上马车后,始终都不能静下心来。
想到裴叙如今的处境,她就有些忍不住。
纠结许久,她终是挑起车帘,吩咐外边的车夫:“去定安侯府。”
但刚调转了车头,他们就被身后的人给拦住。
苏绣还以为马车停下是出了什么事,遂挑起了车帘,向车外看去。
在明明味昧的一片光影中,她到一道颀秀身影,高踞在马背之上,静默地看着她。
他逆光而站,一张清俊面容沐在暗色中,令人看不清表情。
无声的静默之中,渐生了几分压迫感。
苏绣对上他视线,愣怔得不知如何言语。
先开口的,是他:“不用去了。”
苏绣一愣:“为何?”
裴叙抿直了唇线,良久,才终于开口:“裴家与你,毫无干系。所以,不用你为裴家开口,也不用你去拜访。”
“谁说我与裴家无干系”苏绣毫不犹疑地反驳道。
她直迎裴叙视线,开口坚定:“我……是你的未婚妻。”
第39章
苏绣虽然厚脸皮,但好歹也是女儿家,在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以后,难免有几分羞赧,脸颊发烫。
但她依旧是眼神坚定,始终直迎他视线。
逆着光,他的清俊面庞半沐天光半隐暗处,几分明朗几分渺茫。
苏绣静静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握成拳,不经意露了几分紧张。
这句话炸在人群里,顿时令众人沸腾起来,议论纷纷。
可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苏绣一句话都听不到了。
她的眼里,是他的面容;耳畔,是她的砰砰心跳声。
除此之外,世间万物皆无声无形。
她一直在等他说话。
每多等一刻,她的心就提的越高。
等到他终于开口时,她的心像已提到嗓子眼,使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郭小姐先前也说过,我们之间的这段婚事只是两家长辈的口头约定,做不得数的。”说着,他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微微侧首,以侧颜对她,“郭小姐对裴家的心意,言瑾心领了,你的这份关怀,我一定带给母亲,所以就请郭小姐不必再登门拜访了。告辞。”
话音落下,便再不留恋地策马离开。
脊背挺直,颀秀的身姿被光影勾勒,像极了入画的铮铮名士。
苏绣愣愣地看他远去,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人群之中,有人嗤笑出声:“真是丢死人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枚炸。弹般,轰然响在她耳畔,震得她心口一疼。
她下意识地向环望四周。
明明耳畔喧喧嚷嚷,什么都听不清,但她却总觉得,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要脸。
苏绣紧阖了齿关,什么话都没有说。
下一刻,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然地挑起车帘,坐进了车厢。
跟随在她身边的婢女见她情绪不对,担忧地出声询问:“小姐,你有没有怎样?”
苏绣轻轻摆首,静默地扭头看向车外。
被光影勾勒的侧颜干净得不染凡尘。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难过。
放在膝上的手渐加了几分力道,将襦裙揉出了一团褶皱。
苏绣极力克制着情绪,开始自我安慰。
她是个冰雪聪明天资聪颖不拘小节沉熟稳重的人,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和愚蠢迟钝的裴叙计较。
无论她说些什么,他都不会懂的。
想着,苏绣抬手扶额,有一种想把自己眼睛挖出来的感觉。
这臭男人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她是有多瞎,竟然看上了他,还为了他,丢了这么大个脸。
苏绣越往深处想着,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这天晚上,她将两人之间的事情全都翻了出来,仔细回忆,认真思考。
起先,她想到的全是他的不好。
他娇气不吃苦,他斤斤计较,他处处针对她,还出言调戏她,说她是他的小媳妇,却又在今日,残忍又决绝地否认了他们之间的婚事。
可回忆越往深处走,那些细节也逐渐清晰。
恍然间,她想起了在皇陵时,他的舍命相救。
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但他却下意识地将她推开,为她挡去危险。
苏绣缓缓抬手,按住了心口,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来。
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罢。
只是,裴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措不及防,便也无法理清自己的感情。
她今天对他说了那些话,只会让他更加烦恼罢?
苏绣突然有些睡不着了。
她披衣起身,将窗户启开。
已经入夏,开窗的同时,那远处的蛙鸣也清晰了几分。
还好有夜风,吹散了几分聒噪。
苏绣趴在窗前,仰头看天上明月。
天涯共此时。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苏绣想了想,觉得可以去亲眼看看。
人嘛,不仅要敢想,也要敢做。
苏绣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就下了决定。
没有多做停留,她风风火火地就翻墙离去。
长安有宵禁,苏绣为了躲夜巡的士兵,还废了不少的劲儿。
等她终于到定安侯府的后院墙头时,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好歹也曾在定安侯府住过一阵子,苏绣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没绕远路,就转到了裴叙的院里。
还没靠近,她便听到了簌簌的风声,凌厉且刺耳。
她循着声音步步靠近,在庭院之中看见了裴叙的身影。
他手持陌刀舞于月下,清冷的刀光将他笼罩其中,愈显他身影渺茫。
他像是在宣泄情绪,每一个招式都隐带着杀气,震得旁侧枝叶窸窣作响,不时掉落下几片绿叶。
可还没等那叶子落到他的眼前,那叶子就已被他的剑气所伤,碎裂在半空。
苏绣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惊诧和讶异。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这般模样。
她一直都以为,裴叙只会些拳脚功夫来着。
苏绣抬手捂唇,掩去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真厉害啊……
看来,她的眼光也不是很差。
习武之人对周遭的变化总是要比常人敏感些。
在苏绣靠近时,裴叙就已察觉到了。
于是他手腕一转,挽出一个剑花,顺势将陌刀竖到了背后。
一抬眸,他就对上了一双盈盈带笑的眼眸。
清澈明亮,像点缀了璀璨星光的黑宝石一般。
“你怎么来了?”裴叙眉头微拧,问道。
闻言,苏绣忙敛了唇边笑意,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她将手背到身后,优哉游哉地走到他身前站定,然后踮起脚尖向他凑近,弯了眼眸,问:“我为什么就不能来了?”
少女的清浅呼吸拂过他脸颊,而他的呼吸似也被她身上的馨香堵住了。
裴叙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