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1]。我家中虽未有千金,却也不敢托大,将头伸入猛虎口中。”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命人将蹋顿提近了一些。
就在这时,绑缚蹋顿的麻绳突然断裂,蹋顿以猛虎之势,凶狠地扑向曹操。
站在曹操身边的典韦怒目圆瞪,几个踏步拦住冲来的蹋顿。
正当众人以为危机解除之时,被押解的俘虏与帐中半数卫兵纷纷叛变,一部分人暴起将其他未叛变的卫兵全部杀死,借机将营帐点燃;剩下的人则高举大刀,杀气腾腾地冲向曹操。
正在众人以为曹操寡不敌众,即将死于乱刀之下时,一直立在曹操背后的两个奉茶的“小兵”动了。
只见银光一闪,这两个“小兵”一同拔剑,只用了几息的功夫,就将暴起的俘虏与叛变的卫兵全部解决,并轻而易举地扑灭了尚未蔓延的明火。
等到帐外的士兵冲进营帐,里面的局势早已安定。
蹋顿正拼着重伤与典韦纠缠,见此情状,目眦欲裂:“这怎么可能!许褚在南阳保护曹昂,张辽和其他将帅正在外头与苏仆延之军作战,这帐中应当没有如此强大的兵将才是——”
更何况还是两人。
蹋顿被典韦打碎肋骨,卸了双手,可他似是感觉不到痛苦,仍死死瞪着不远处缓缓收剑的两个“奉茶兵”。
“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更靠近他一些的“奉茶兵”厌烦地扫了他一眼,盔甲下露出年轻得惊人的面容。
蹋顿更是一惊。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只见他轻扬剑眉,陈述一般地对他吐了五个字:
“你无需知晓。”
而另一人,虽看着比这少年大上一些,却面容昳丽,令人见之难忘。
触碰到蹋顿的视线,这人微微一笑,平静地回答:“不过是主公帐下一名小小的文掾,何足挂齿。”
听到眼前这名剑技高超的剑客竟然还只是曹操帐下的一个文官,蹋顿没忍住胸口的疼痛,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他断定曹操这边的人是在故意羞辱他,遂忍住胸膛的血腥之气,大笑道:
“即使我没能杀死曹操,我的计谋亦已达成!‘曹操已死’的消息会传到前阵,到时,张辽之军必死于骑兵之下……”
“如若乌桓王所指望的是你们的大单于,这儿有个坏消息要告之于你。”自称文掾的“奉茶兵”状若好心地提醒他,“不久前,你们的大单于楼班弃城而逃。虽不知乌桓王定下的是什么妙策,但你们的大单于确实跑得飞快,他和袁氏兄弟冲出重围,直往辽东而去。”
原本带着胜券在握之笑的蹋顿霎时僵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那个少年剑客撇了撇嘴,无情地朝他的心口补刀:
“你倒真够可怜的——以身犯险,不惜一切地为首领创造机会,结果你们的首领贪生怕死地跑了,根本不管你们的死活。”
一直冷眼旁观的曹操这才出声制止:
“何必多言,重新把他绑了,丢到阵前。以蹋顿单于的威信,必能磋磨敌方士气。”
少年立时肃容:
“是,阿父。”
曹操向另一人问道:“子琮觉得妥否?”
原来,这两个剑术高强的“奉茶兵”,竟是曹操的二子曹丕与睢水亭侯崔颂。
作者有话要说:[1]8个字出自《史记》,比喻身份尊贵之人不会轻易冒险。
第164章 临别
“主公英明。”
崔颂明白曹操此时询问自己,并非真的决意不定, 而是一种尊重。
何况根据方才的激将与试探, 蹋顿这儿已难以问出更多有用的情报。所以崔颂附和了曹操的命令, 看着进门的亲卫把蹋顿堵上嘴绑了, 拖去外头。
方才倒戈相向的士兵是乌桓与袁家混进来的细作, 而另一半被杀的, 则是宫中那位埋下的暗线。
曹操根据改进的情报系统, 辛苦辨识了许久,把两边奸细放在一块,来了把借刀杀人。
完事后,他假装不知道另一半被杀之人的真实身份, 命令卫兵们收拾遗骸,拉回去厚葬。
这样的曹操, 确实与当年初见时以诚待人的曹老板不同, 更像后世史书中记载的枭雄。
因而崔颂虽未改曾经亲近、玩笑的模样, 却已在心中衡量了分寸,决不允许自己过界。
别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曹操虽未称帝,如今平定北方的他, 权势已差之不离。
崔颂心中微叹,再次想起荀彧。
他的局已经布下, 哪怕未有万全的把握, 也有七八分的成算。剩下二三分, 全赖荀彧的一念之差。
崔颂犹想着心中之事, 未过多久,前线传来大获全胜的捷报。
有中军师荀攸监军,敌将的几个单于、袁家残部均已伏诛。
至此,曹军未有太大的伤亡便平定了乌桓。
在此战当中,排兵布阵、筹措布画方面,张辽、荀攸居功甚高,但要论奇策、攻防乃至军械、军需等,唯崔颂功不可没。
曹操本欲回去后大封功臣,但想到出征前崔颂与他说过的那番话,他的狂喜与兴致立即去了一半,只在心中微微叹气。
回程初启,崔颂便已归心似箭。
虽然郭嘉身边有医术高超的貂蝉每日诊脉,但郭嘉的病与历史的阴影还是时刻盖在他的心头,让他心悸难安。
行至半程,曹操收到一封密报。
那是关于某人死讯的讣告。
曹操读完信,沉郁的目光看向崔颂,欲言又止。
崔颂深感不安,脑中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几乎令他头晕目眩。可他死死撑着,舔了舔干涩的唇,艰难地开口:
“主公?”
曹操沉声道:
“华佗死了。”
崔颂愣在原地。
冷风穿透衣甲,吹过冰凉的脊背,他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声冷汗。
“华神医?!”
“他突然服药而亡……谁也不曾料到。”
“怎会……!?”
忽然,崔颂想起出征前收集到的种种线索,立时有了猜测。
这个猜测,直到回城见到朝他挤眉弄眼的任父,才变作了定论。
华佗受到曹操猜忌不假,可他到底是一代名医,在民间颇有声誉。由于华佗死时曹军尚在返程途中,哪怕最快的信,一来一回也要月余——曹操的夫人丁氏(由于曹昂未亡,其嫡母丁氏并未归家)来不及问询曹操,便自己做了主,将华佗厚葬。
曹操虽然烦忧于自己的头风病,但他如今有任父这位“不逊于”华佗的名医,对华佗的死并无特别大的感慨。因为华佗在民间的作为,他让陈琳写了一篇悬壶济世的碑文,立在华佗坟前。
等到任父替曹操看完病,又被崔颂“借”回去给同样回到冀州的郭嘉诊脉的时候,他才被任父小声地告知了真相。
原来,华佗新研究了一个假死的药方,吃下去会全身发白发青,呼吸、心跳变得微弱,近乎于无,看上去就同死了一般。
既然知道曹操对自己的猜忌与不满,又不喜欢为曹操卖命,为了金蝉脱壳,华佗想也未想便拜托任父为他遮掩,自己服下假死药,倒地而亡。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华佗因为悒悒不乐,服药自杀了。
问询赶来的丁氏倒不怕死人,拉了许多医丞,都说华佗已经死了,回天乏术。
丁氏不愿信,又等了一日,见华佗仍是这副模样,只得送华佗下葬。
“崔侯放心,郭侯之病,神医时刻惦记着,只待崔侯得了空,去益州寻他。”
益州,刘璋的地盘。
崔颂会意,看向旁侧的郭嘉。
郭嘉但笑道:“我与子琮一起走。”
乌桓已平,荆州刘表不成气候。若江东无此外援,则天下可定。
而主公身边,已聚集了各式各样拔尖的人才:文臣武将,谋士实臣,方技之人……何须忧也。
郭嘉与崔颂一样,对于高官厚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因天下辐裂,人命磋磨,方才放下振衣濯足之心,入世为谋。
如今曹操权势已丰,身旁人才济济,天下之局渐趋安稳,即便他二人从中抽身,亦无妨碍。
最重要的是……根据华佗的诊断,他郭嘉之病已行至末路,少则半年,多则三载,随时有危重的可能。
所余的时日已然不多,他一刻都不愿耗费。何况子琮的心痹之症……虽说并无复发之势,却也不宜过度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