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女应了声“是”,这才一起退下了。
等她们离开之后,戚斐在放药的地方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外伤消炎的药膏——都说久病成医,原主懂不懂医理她是不知道了,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的房间绝对是一个药库。
晶莹的膏药涂在了手背上,清凉中有一丝火辣感。
涂完后,戚斐将东西塞回了木柜里,推开了朝向杂物房的窗户,隐约能看到从那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只是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道薛策在里面干啥。
这么折腾了一轮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关上了窗,躺在了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悖论之中。或者说,是陷入了一场没有选择的矛盾中。
她现在基本确定了,在后一世,薛策之所以会表现出对洛家庄的熟悉感,就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住过。
如果她走的就是正确的剧情线,那么,薛策和原主的第一次见面,就根本不是成年之后,归墟之战的后期。而是在他小时候,还没有上崇天阁时,就已经结缘了——当然,这个时候的原主的壳儿里,装的是她戚斐。
说不定还要一直装下去。
当初,她写原主的时候,没有给这个角色设定过年龄。所以,穿书后得知各个人物的年龄差,发现前世的原主竟是足足比薛策大了七年时,戚斐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
不是歧视年龄,原主嫁的时候是二十八岁,就现代人的标准而言,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当时的薛策才二十一岁,又在归墟之战里立功了,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降龙城大把的贵族少女愿意嫁给他,选择是很多的,其中有不少人的家世,都不比原主差。
原主最大的优势,便是她那张脸。但从薛策的后一世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耽于美色的人。那么,促成他娶一个比自己大了七岁,身体还不好的姑娘的原因,会不会与她当下做的事有关?
戚斐不觉得一个十岁的小孩会那么早熟,懂得喜欢是什么。可如果,她现在披着原主的马甲对他好的行为,有任何一丝推动了这桩婚姻的作用,戚斐都觉得很是作孽,甚至还有点儿难辞其咎的感觉。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根据日后的剧情线,薛策会从原主这里获得什么。
薛策的感觉估计也挺操蛋的。明明是同一个人,从这个人身上,他小时候得到的是关怀和庇护——说不定,这还是他离开绫茉姬以后,第一个遇到的好人。可这些“好”都是短期的糖果,未来的砒|霜。长大之后,他从这个人身上得到的,就是血淋淋的刀子和背叛了。
仿佛一只好不容易信任人类、袒露出腹部的小动物,被欺骗他的猎人刺伤了。
这么看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没遇到原主比较好——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戚斐一定会希望,原主装出坏人的样子,告诉薛策“我以后会变成坏蛋害死你,你千万不要信我”,让他有多远跑多远,免得被虐身又被虐心。
只不够,当她来到了前世,目睹了薛策受过的那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苦难,代入了他的角度后,当初的想法,却有了些微的改变。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轻飘飘地说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他好”这样的话了。
类似的话,其实只有事不关己、且不缺乏别人的关心爱护的人们,才能不痛不痒地说出来——这份“好”不够完美,那就不要了呗,反正还会有其他人对自己好。
而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是不会有挑剔的念头的。如同在沙漠里走了很久、快要渴死的人,发现了一壶水。即使知道里面装的是慢性|毒药,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往嘴里灌,只求能在这一刻的绝望或者痛苦中得到救赎。
一味顾虑着长大之后的薛策会怎么想。却一直忽略了,处在煎熬的童年少年时期的薛策,如果因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他好”这个理由,就被剥夺了他本该享有的快乐和关心,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这个问题从两个角度来看,都有各自的道理,没有谁对谁错。戚斐只能选择自己觉得对的做法。
既然,无论她对薛策好、或是不太好,他这一世的结局都是无法改变的,那么,又何必故作坏人,去剥夺他可能仅有的几年幸福和快乐呢?
决心要把当下过好的第二天,戚斐便起了个大早,端着吃的,去敲杂物房的门了。
她昨晚其实也没睡好——一直担心薛策半夜会乱跑。出乎意料的是,杂物房的门一直是关着的,没有什么动静。
为了不惹人察觉,戚斐没有命厨房多做一份食物,而是说自己这几天胃口好,让厨房做大份一点。实际上,她这具身体的食量不大,平时吃一点儿就饱了,饭菜一直是有剩的。现在正好可以匀出来,分一点给薛策吃。
戚斐单手端着盘子,敲了敲门,耐心道:“你起来了吗?吃饭了。”
虽然没有捡过流浪猫回家养,但她也知道,让一只流浪动物和你最快亲近起来的办法,就是定时定点地投喂。
更进一步地,如果想让流浪猫只亲近你一个人,那么,投喂就不要假他人之手,一定要每次都亲力亲为。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戚斐有些担心,就伸手推了一下门。
推不动。
戚斐:“……”
门从里面锁住了。
可以,警惕心还挺强的。
她倒是有房门的钥匙,不过,人家都把门锁了,她还硬是要闯进去,好像不太好,就说:“我把饭放门口了,自己出来拿。”
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将盘子放在了石阶上。
唉,把碗放在地上,人先走开,真的有种在投喂不熟悉的流浪猫的感觉。
才一转身,杂物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戚斐一惊,回过身去拍门:“你没事吧?”
里面完全没有声音。
这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回房间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杂物房的门,就吃惊地发现里面好像被强盗光顾过一样,桌椅倒了,矮塌也离了原本的位置。竹子书柜摇摇晃晃的。薛策竟然爬到了书柜的上面去。
他已经换上了戚斐昨天让人送来的衣服,收拾干净了,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见到她居然开门进来了,被撞破了这个现场,小孩的身体仿佛被点了穴,僵硬地看着她。
戚斐沉默了一阵:“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薛策:“……”
他抿紧了嘴巴,没有做声,又用那种警觉且抵触的眼神盯着她了。
戚斐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目光在房间中四处一看,忽然发现了问题。
在那张清凉的矮塌上面,竟有两条正在蜷缩蠕动的蜈蚣。再看矮塌后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戚斐瞬间就了然了,有些动容。
夏天的蚊虫本来就很多,薛策估计是嫌闷热,夜晚开了窗睡觉。第二天起来发现被子上出现了蜈蚣——这玩意儿长得可比蟋蟀要可怕多了。他那么怕虫子,不吓得直接窜上书柜就怪了。
戚斐仿佛有些明白了,系统所谓的“触发剧情要在特定时候”的道理了。凭着薛策1.0现在对她的戒心,肯定不会坦白自己怕虫子。
如果没有和后世的薛小策和薛策2.0相处的经验,看到1.0此刻的表情,可能戚斐只会觉得他在抵触自己。而无法一下子切中红心。
戚斐轻轻一叹,走了进去。薛策的身体缩了缩,有些神经质地扣着木柜的边角,仿佛只要她有不轨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反抗。
戚斐无视了他芒刺在背的视线,环顾了房间一周,从倒塌的东西里,找到了一支笔,撩起袖子,淡定地将床上的两条呆头呆脑的蜈蚣撩到了笔杆上。
薛策微微怔了怔,直勾勾地看着她。
戚斐通过窗户,将蜈蚣们抖回了草丛里。接着,便关上了窗户,看也不看柜子上的薛策,走了出去,反手掩上了门,对听见动静赶来的两个侍女说:“没什么事,你们去帮我弄一些驱虫的药草来,多一点……对,放进香囊里,送过来。”
薛策坐在书柜上,有些不安和疑惑地听着她说的话。
隔着门,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大致听得清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