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提醒,少年才记起了自己是被她背出来的,顿了蹲,没好气地吐出了两个字:“王文。”
王文……好路人甲的名字。
如果没有系统的提示,说不定戚斐就信了。哪像现在,一听就知道是假名。
北昭王族世代裴姓。这一代的皇子,就是文字辈。二皇子的全名便是裴文玏——但这一位现在也有二十多岁了,年龄对不上。
这个王文,如果真的是王子王孙,真实的名字,会不会也是“裴文X”呢?
不过有一个地方挺奇怪的。上辈子,在距今十年后的归墟之战的末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北昭王越发老迈糊涂,几个正值壮年的皇子,都开始争夺王位,搅得朝廷乌烟瘴气。按理说,这家伙那个时候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应该也会参与夺位。就算只是个炮灰,也应该在被二皇子陷害的名单里面露一下脸。可是戚斐完全不记得归墟之战里出现过这样一个角色。
这只可能有两个解释。要么,这个人是系统原创的角色。要么,就是上一辈子的他,并没有活到十年以后,就被迫在历史上退场了。
戚斐心中有数,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就出门了。
冬天的太阳下山很早。外面的庭院里,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薛策还没走。薛小策蹲在了他跟前,拔了一根地上的草,正在玩儿蚂蚁。
戚斐嘿地一声跳了过去,也在孩子旁边蹲下了:“你在跟蚂蚁玩吗?”
薛小策“嗯”了一声,几只呆头呆脑的黑蚂蚁在他手里那根草上爬来爬去。
戚斐一看,草丛里居然还有一只蚂蚱,连忙拍了拍薛小策,说:“蚂蚁这么小,有什么好玩的。快看!那里有只更大的。”
没想到薛小策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后,就露出了一丝混杂着害怕和恶心的表情:“我不要。”
“不要?”戚斐一怔,用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问道:“小策,你怕虫子啊?”
薛小策噘了噘嘴:“不怕,就是觉得丑。”
“丑?哪里丑了,你看它,绿油油的,小小只的,腿长长的,多可爱啊。”戚斐拉起袖子,一伸手,就将那只蚂蚱轻轻抓来,放到了手心里,坏心眼地在孩子面前展示了一下:“看。”
薛小策果然害怕了,跳了起来,扭身躲到了薛策的身后。
戚斐作势要欺负他,见薛小策还躲,捧腹大笑起来:“你躲什么呀,蚂蚱这么可爱,不信问问你舅舅。”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发现薛策正皱眉盯着她手里的蚂蚱,下颌微微绷着,表情有些怪异。
他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因为她刚才在他面前欺负薛小策吧……戚斐一阵心虚,赶紧把蚂蚱放回了草丛里,咳了一声:“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和韩太守商议羯人的事了?”
“嗯,我去一趟议事堂。”
戚斐和薛小策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我也去!”
这一幕映在了薛策眼底,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大人上街时,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吵着要跟着去的情境。
他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小策,今天的事比较多,你先留在驿馆里。”
薛小策有些失望:“哦……”
戚斐灵机一动,指了指屋子里面:“小策,里面有个比你大三四岁的孩子,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没人陪他说话,无聊得很。你要是没事的话,进去陪他聊聊天,好吗?注意不要碰到他的腿。”
受她之托,薛小策捏拳,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戚斐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乖。”
薛策的目光,在她的这只温柔亲昵地抚摸薛小策的手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眼。
安排好了薛小策以后,两人往太守府走去。驿馆和太守府只有一街之隔。正好在府门前,他们遇到了今天放他们进来的那个名叫何勇的队长。
估计是受了韩生蕤的吩咐,何勇没有阻拦两人,客客气气地引他们进了书房:“太守大人就在这条路尽头的书房里。”
同时,何勇还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戚斐几眼,心想这小公子未免漂亮得太过分,男生女相,娇娇弱弱的。
书房里,韩生蕤背对着门口,站在了书案前,看着一张铺开的城防布局,愁眉不展。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公子,相貌和韩生蕤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儿子。
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了身来,拱了拱手:“两位来了。”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此乃犬子,韩彦。”
双方寒暄了几句以后,戚斐直奔主题:“太守大人,羯人盯上了涿丹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让我们助太守大人一臂之力吧。”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军事部署会议,是不能让无关人士参与的。不过,这位太守大人在路上和薛策谈了一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在急需外援的时候,并没有推脱戚斐的好意,完成了他作为重要NPC推动关键剧情的任务:“可以得到两位相助,那就最好不过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剧情【守城之战】。”
薛策的目光掠过了桌上的那张城防布局图:“现在的形势怎么样?”
关起门来,横竖也没旁人了,心直口快的何勇忍不住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说:“最近开始有了谣言,在传太守大人不让外面的百姓进城,害得外面民怨滔天。下了这道命令的明明是孟子源,他却一直借故躲在驿馆里,所有的骂名都给太守大人背了,简直是无耻之耻!好在传的人暂时不多。”
“谣言如风,随它去吧。”韩生蕤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孟大人现在在何处?”
韩彦的年纪,就和戚斐差不多大,这段日子父亲不在城中,想必也受够了鸟气,不忿地说:“他还躲在驿馆里呢,说今天头疼,不见客。爹,我看他摆明了就是在躲着你,不想交出兵符!”
薛策垂眼,彻骨冷意于眼底一闪而过:“卑鄙小人。”
戚斐说:“韩大人,你说谣言如风,这句我赞成,后面的那句可不对。现在传的人是不多,但不代表谣言会慢慢消失,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绝对不能让这个谣言蔓延。否则再过几天,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夸张。若是涿丹以后有个什么闪失,朝廷要查起来,你恐怕会被推出去当罪人。”
薛策摩挲着图纸的指腹微微一收,有些许意外地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
戚斐所说的情境,在他的前世就发生过。被落狱以后,他那些往日做得有些欠妥的地方、因为太荒谬而一笑置之的谣言……都被人从地里挖了出来,变成对他口诛笔伐的工具,仿佛一支一支插向他后背的利箭,插得他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下令斩杀了一百个杀人如麻的俘虏,被传成了“坑杀十万平民”;依照军规惩治一个叛徒,就被妖魔化成了“折磨不服管教之人”,连他的身世,父母的身份,也被拖到了烈日下说长道短……一夕之间,墙倒众人推,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被人称颂的英雄,瞬间就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的狂暴之徒。
祸根在一开始,就该拔除。他太过狂妄,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直到死去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想到戚斐竟会看得这么通透,点出了这个问题。
何勇赞成道:“戚小公子此言有理,谣言还是要尽快处理比较好,再等下去,不知道要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子。”
韩彦说:“这个谣言绝对是孟子源那厮为了推卸责任,故意派人传出去的。若是要驳斥的话……”
“不用点对着点来驳斥。”薛策冷冷一笑:“你派人,去编几首童谣,就说孟子源在信阳错开城门,抛弃军士,害死了信阳城的十万军民。”
何勇迟疑:“信阳城里有这么多士兵吗?”
薛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掉了插在砂砾上的一根旗帜,气定神闲地说:“自然是没有的。但孟子源从信阳逃来涿丹,却是真事。谣言,就是要有真有假。真的地方,要经得起推敲。假的地方,又要足够夸张,人们才会大肆传播。”
何勇抚掌:“原来如此,等这个谣言一传开,孟子源自己一身骚,就没功夫来找我们太守大人的麻烦了。”
戚斐说:“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百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