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慕云殊或许不会知道,那原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他忽然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后来,慕云殊在她的身旁坐下来,长腿交叠着,他的手肘撑着膝盖,手掌又撑着下巴,看着她把一整只烧鸡吃完。
他的眼底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一伸手时,他将手里的纸巾递了过去。
逐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柔软的纸,就如同在上两幅画中所表现的那样,她也好奇地把这张纸巾翻来覆去地摸了摸。
直到慕云殊捏了她的脸颊一下。
她捂住自己的脸,抬头望他。
慕云殊伸着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简短地说,“脏。”
逐星的目光落在他颜色稍淡的嘴唇,又很快将视线移开,然后她微红着脸,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下一刻,坐在她身旁的年轻男人就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果。
他撕开了糖纸,动作很自然地将那颗淡绿色的糖果喂进她的嘴里。
逐星的嘴里忽然多了一颗糖,她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他。
她也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但总归……会令她忍不住弯起唇角,偷偷地笑。
可慕云殊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孩儿,脑海里却渐渐地浮现出在《燕山图》里,那个在阳光下消失不见的她。
他捏着糖纸的手骤然收紧。
于是这夜,逐星听见她身旁坐着的他忽然开口:
“我不相信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说,“逐星,我总会找到的。”
月辉仍然浅淡,夜色仍然浓深。
逐星没有听懂他的话。
但慕云殊,也不需要她听得明白。
当这夜过去,慕云殊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今天,是一个阴雨天。
但这一天,慕云殊却等来了已经许久不曾回家的他的父亲——慕羡礼。
京都的那个大型墓葬,已经让他在那儿停留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他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当慕云殊被叫进慕羡礼的书房时,他抬眼便见那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只放大镜,在专心看着桌面上的东西。
他好像又瘦了许多,还晒黑了一些。
当慕云殊打量着他,走过去的时候,慕羡礼适时抬头,一见是慕云殊,他原本严肃的面容上,瞬间柔和了不少。
“云殊啊,这两天身体怎么样?”他连忙关切地问。
慕云殊摇了摇头,“我很好。”
顿了一下,他又问,“父亲怎么突然回来了?”
说起这个,慕羡礼看向慕云殊的神情便又多了几分复杂。
他朝慕云殊招了招手,“来,过来,看看这幅画。”
慕羡礼所说的那幅画,只是当时在京都打印还原的样本。
“这是从京都的那个墓葬里挖掘出来的。”慕羡礼说。
慕云殊随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桌上的那副图时,他顿时愣住了。
漆黑的眼瞳里像是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
慕羡礼注意着他的神情,就说,“看来你一眼就看出来端倪了。”
当时慕羡礼在看见这幅画的时候,就觉得这笔法很熟悉,就连里头的有些小细节也很眼熟……而当他在仔细看过这幅画旁边的题字时,他就一下子认出来,这字迹,几乎与自己的儿子慕云殊的笔迹,如出一辙。
但这幅画,却是出自于千年之前的魏朝。
而作这幅画的人,从题字的最后可清晰认出,那原是:慕攸。
慕攸。
慕云殊在看见那幅画上的这两个字时,他瞳孔微缩,一时再难移开自己的目光。
第16章 慕攸其人
慕攸。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慕云殊总觉得这个名字,尤其熟悉。
可细想之下,他的脑海里却又是一片空白。
“云殊,这幅画可算是无价之宝啊。”
彼时,慕羡礼在又将桌上的那幅画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感叹了一句。
这幅画出土时,因为密封得尤其精细,所以算是保存完好。
这幅画名为《游仙图》,画中的十二位仙人栩栩如生,每一位仙人身后依附着的都是北魏的名山,共十二座。
人物与山川紧密相依,似血肉相融。
山河远近,仙人风姿,笔笔精妙,色彩鲜明,令人惊艳。
在这幅画里,可以看见北魏的山河风光,更能看见超乎寻常世事,虚无缥缈的大胆想象。
在此之前,从未有谁见过这样的画作。
而画卷上的题跋经由专门研究魏朝历史的史学家鉴定,确定为北魏最后一位帝王——魏明宗的笔迹。
朱批御笔,记载了魏明宗对于这幅画的大加赞赏,更留有对于作画之人的笔法仍有稚嫩,甚至是一些未曾处理好的细节之处的批评语句,却又言其年纪才十二岁,是待雕琢的璞玉,末尾处,魏明宗还不忘写上一些鼓励之语,表示对其寄予厚望。
就好像是一位老先生,在批改学生的作业。
而在这幅画卷上除却魏明宗的笔迹之外,还留有另一人的笔迹。
当时令慕羡礼最为惊讶的,是这个人的字迹,与慕云殊尤为相似。
在北魏史书上,慕羡礼和专家们也找到了有关于《游仙图》的只字片语,而在这段记录之中,也明确注有一人。
此人名为慕攸。
魏明宗是北魏最后一任帝王,大魏的万里江山是从他的手里彻底丢失的。
但谁都无法否认的是,魏明宗也应是北魏最富文采的一任皇帝,他的诗词书画,样样精绝,便是在当时文人气盛的局面之间,他也仍是当时最为出色的第一人。
无人不叹服他的书画之工。
尤其是在绘画这一方面,魏明宗显示出了在那个时代绝无仅有的才气。
身为这样一位痴迷于诗词书画的帝王,魏明宗也是开六朝以来,第一个大胆创办画学之人。
而在北魏的史书上,关于这幅画上署名的“慕攸”却只有寥寥数字,只说其少年英才,天资过人,年十二进宫,深得魏明宗看重,是禁宫画学里的学生。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现在只能确定的是,这幅《游仙图》确是这个叫做慕攸的,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所作。
这就已经足够令人难以相信。
任是谁都想象不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够创作出这样精妙上乘的画作。
慕攸这个名字,早在这幅画被各大媒体竞相报道时,就已经传遍了全国,乃至传到了国外去。
《游仙图》现在已经被收入了京都国家博物馆,由管内的文物修复师进行养护后,或许再等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展出。
但令慕羡礼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个千年前的十二岁少年的字,会和慕云殊的笔迹那么相像?
谁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一点。
虽然慕羡礼明白,这种巧合根本不会存在,但如今唯一能够解释这件事的,就只有巧合这两个字了。
慕云殊也同样觉得难以置信。
这个慕攸……究竟是谁?
这天,慕云殊站在慕羡礼的书房里,盯着那幅《游仙图》看了很久。
他发现自己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幅画用的是什么颜料,什么样的笔法,其中的山川河流,甚至是仙人的轮廓,他的手指在桌上几下来回,就好像已经在顷刻间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这夜睡前,慕云殊查阅了很多书籍资料,却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慕攸的过多记载。
唯有北魏《明熹列年》这本明熹年间的宫廷内史上的简短字句,昭示着一千年前的北魏,确实存在过这么一个叫做慕攸的人。
与此同时,在嘉御园里忙了一整天,刚刚睡下不久的逐星,再一次瞧见那悬在半空的光幕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又是那间奇怪的屋子。
又是……那个人。
昨夜忽然的遇见,好似只是她做过的梦一般,她在廊下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便已身在睡房里。
她根本没有办法确定,那个忽然出现的年轻男人和他手里用荷叶包裹着的那只烧鸡,是否只是她在饿极了的时候,在睡梦中掠过的影。
她早就忘了烧鸡的味道,也感觉不出来自己到底吃了,还是没吃……
因为早上一醒来,她的肚子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发出了咕噜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