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听到这话显然松了口气,大约也是想早些说完早些走,深吸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它究竟是个什么病。”
季青临道:“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你就敢断言它治不好?”
郎中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治不好是以我的医术治不好,我医术不精,有什么问题?”
季青临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你脸皮倒是挺厚的。”
郎中一愣,眯了眯眼道:“你什么意思?”
季青临抬头冲着那长幡努了努嘴,道:“医术不精还敢打着‘包治百病’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这脸皮还不厚?”
谁知,郎中却是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季青临一咧嘴,手中一转,将那长幡翻了个面,只见那长幡背面写着两列小字:
包治百种常见病,
疑难杂症请绕行。
“……”
季青临无语半晌,心想你可真是个人才,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你继续说吧,方才说的会传染又是怎么回事?”
郎中看着季青临扭曲的表情,得逞般地得意一笑,这才继续道:“我说它会传染也没耸人听闻,我原本行医之处并不在此,而在芪南,正因芪南有不少人陆续患病,我怕留在那里会被传染,这才一路北上到了此处,本来以为已经够远了,谁知道……”
说到此处他的尾音忍不住有些上扬,对着那老者和他身后的茅屋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真是阴魂不散。”
季青临问道:“此病是何症状?”
郎中一听这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皱着脸道:“嗐,其实怪就怪在这,最初根本没有任何症状,望闻问切半天也找不出个差错来,可过了几天,就突然开始神志不清,还浑身散发出一股腐臭味,越来越臭。”
郎中皱了皱鼻子,像是又想起了那难闻的臭味似的,嫌弃地摇了摇头。
神志不清,浑身腐臭?
季青临沉吟片刻,突然心中一惊,抬头望向解无移,便见解无移也正看向他,两人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季青临定了定神,又反复琢磨了一番郎中的话,忽觉奇怪道:“你方才说,这病起初根本没有任何症状?”
郎中点头道:“对啊。”
季青临狐疑道:“既然没有症状,为何要请你去诊治?”
按理说,既然请郎中去诊病,必然是因发现了身体有所不适,否则好端端什么症状都没出现,请郎中来诊治什么?
那郎中闻言也是一愣,眼睛直直盯着虚空半晌,这才眨巴眨巴眼一拍脑袋道:“嗐!你看我这脑子,差点被你带偏了。”
他舔了舔嘴唇,道:“最开始他们请我去不是为了这个病,是说家里有老人家快不行了,我过去一看,可不是么?老人家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根本无力回天啊!我就跟他们家里人说‘节哀顺变,准备后事吧’。不料过了两天,那家人又来了,说人又活过来了,让我去给看看有没有问题。”
“我过去一看,嘿!还真从鬼门关里回来了,我心说这许是阳寿未尽吧,那就好好活着呗。结果谁知道过几天这家人又来了,我心想这还没完了?气呼呼过去一看,啧,神志不清了已经。”
郎中满脸无辜,摊着手说:“嘿,你说说,这都是个什么事儿?”
季青临没管他这莫名其妙的感慨,与解无移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猜测,道:“然后呢?”
郎中无奈道:“然后就像我说的,这病好像还会传染,越来越多人出现这种症状,弄得整个芪南人心惶惶,我也不敢在那待了,就往北边来了呗。”
季青临垂眸想了想,直起身二话没说就往那茅屋走去,郎中在他身后抬抬手:“欸,我都说完了,能走了不?”
季青临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先等会。”
郎中满心烦闷,回头一看解无移那面无表情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又没敢多说,双手交叠着原地往下一蹲,不忿地叹了口气。
季青临走到那老者身边,问道:“老人家,您家中是何人患病,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老者的目光越过季青临的肩头,看了看那蹲在地上的郎中,似是还不死心想出声再求两句,却听季青临道:“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心中对这病有些猜测,若是能够验证,或许就不必劳烦那位‘包治百病’了。”
老人家一听,眼中倏然一亮,忙点点头带着他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道:“好好好,那请小公子跟我来,跟我来。”
这间茅屋很是简陋,从外看上去像是只有一间,中间用泥土墙隔开,勉强弄出了一间灶房一间卧室。
两人穿过院子踏进屋门,屋子小得可怜,站在门前便一览无余,季青临一眼就看见了屋子角落里的床榻。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丝腐臭。
果然吗?
季青临心中暗想着,脚步却并未停顿,随着那老者一同往榻边走去,直至站在榻前,他才借着纸糊的木窗里投进的一丝光亮看清了榻上之人。
老者躬身坐在了榻边,目光瞬时间变得无比温和,单手轻轻拍了拍榻上之人的面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正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口中轻唤道:“老婆子,老婆子啊,醒醒……”
可惜,榻上之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没有,双目紧闭着,如熟睡一般。
季青临并不意外,他凑近了几分,伸出手去碰了碰那老妪的额角,又探了探她的手腕,果然发现了死穴之处嵌着针尖似的硬物。
封魂之术。
季青临深吸了口气,站直身子,看向那老者问道:“老人家,您夫人在患此病之前,可曾有过垂危的迹象?”
老者双眼紧紧盯着榻上的老妇,泪眼朦胧,听见季青临的问话,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有的,那时我以为她就要……可是后来她撑过来了啊,明明撑过来了,为何又会,又会……”
老者哽咽着,泪珠一颗颗滴落下来,似是哽住了喉咙,再也没法继续说下去。
季青临心中有些不忍,但仍旧继续问道:“那在您请这位郎中来之前,可曾有别的陌生人来过家中,接触过婆婆?”
老者愣了愣,眼神呆呆看着前方,似是在回忆,好半天才眸光一亮道:“哦,有,有一个木匠。”
“木匠?”季青临蹙眉诧异,万没料想得到的会是这种答案。
第66章 不请自来打棺匠
老者点了点头, 缓缓解释道:“公子年纪尚小,许是不知丧葬风俗,但凡年迈之人垂危, 家中子女晚辈确认老人即将离世, 都会提前准备后事, 至于这后事, 自然也就是寿衣棺材一类。我们老两口没有孩子,当时我发现她……她不太好, 就四处托人寻郎中来诊病,谁知郎中还未寻到,却有一打制棺木之人闻风而来。”
“我原本觉得此人不请自来晦气得很,便撵他出门,谁知他被我撵到门口, 不仅不恼,反倒对我说, 他打制棺木多年,见过不少办丧事的屋宅,那些宅子死气都重得很,而我家屋子并无死气环绕, 想来是患病之人阳寿未尽, 他说,他或许有办法将我老婆子的命给救回来。”
季青临一听便知,那所谓的木匠满口胡言,全无一句真话, 不禁微微摇头。
老者却并未发觉他的动作, 接着说道:“听他那么一说,我想如今反正四处寻不着郎中, 不如就让他试一试,便请他进了屋子。”
季青临心想,那人既然要施展封魂之术,以松针刺入死穴,必然不会当着老者的面,便问道:“他是不是说自己要作法,不能被打扰,让您在屋外候着?”
老者似乎很意外季青临会知道过程,连连点头道:“是啊,我是真没想到,他进去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真把我家老婆子给救回来了!”
说到此处,老者双眼放光,那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季青临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扫过榻上的老妪,本只是随意一看,却忽然瞥见了她搁在身侧的双手。
那两只手上各有一团纱布,将手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从外看去手的形状有些扭曲,虎口处似乎还有隐隐血渍。
季青临不禁疑惑道:“她这手是?”
老者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叹道:“哦,这是那木匠作法所致,好像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