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藏蝉疑是自己没听清,陪葬?用药品陪葬?这是个什么风俗吗?
掌柜对她这大惊小怪的反应也不觉得意外,解释道:“说陪葬可能还不太确切,准确来说应该是护尸,这龙血竭有极强的抑腐之效,将它嵌于尸身之中,便可保其经年不腐。”
这抑腐之效倒是不难理解,就像是有些草药可以祛湿,有些可以驱寒,道理都是一样的。
但对于钟藏蝉而言,难理解的不是这药效,而是护尸这一举动,她道:“尸体既已葬于墓中,腐不腐烂又有何区别?就算不腐,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躺着躺着就起死回生?”
掌柜对她这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显然他本人也对这习俗并不推崇,此时笑了笑,耐心解释道:“人虽是死了,可亲朋好友的惦念之情却不会轻易淡去。遗体虽不可复生,但将其保存完好,对亡者的至亲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姑娘还年轻,想必还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之苦,对此做法不甚理解也实属正常。”
钟藏蝉暗自苦笑,生死离别之苦?自己又何尝未曾经历过?只是深知无力回天,才更感无奈罢了。
掌柜见她愣神不语,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将那药方递回她手中道:“我看姑娘确实不知你家老爷要此物的用途,还是先回去问问清楚吧。若只是用于活血化瘀,我这铺子里能用的药多得是,寻个替代并不难。但若真是为了那另一效用,就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钟藏蝉无奈,只好捏着药方默默点了点头。
一旁伙计见二人似是已经聊完,转身匆匆回到柜台里,将钟藏蝉那药方中除龙血竭以外的其他药物细细称量后包好,递到她手中。
钟藏蝉没再多言,付了银两便接过药包转身出了药铺。
一路往他们暂居的那处小院走去,钟藏蝉却还在回忆方才那掌柜所说的生离死别。
国破家亡,钟灵的覆灭就像是斩断了她的根,让她变得无处归依。对常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回家”二字,自此对于她而言永远成了一句遥不可及的空话。
遇见神尊几人数月以来,她一直在回避直面钟灵已经灭亡的事实,跟着他们从大銮京中逃离,再前往芪国救下皇子,钟藏蝉努力不去深思有关钟灵的一切。
那些有关父皇母后的回忆就像是桶中满到将要溢出的水,稍一触碰便会迸溅一地,唯有迫使自己远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逃避,才不会触景伤情。
“是啊,已经没有家了呢。”
钟藏蝉苦笑着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却发现空中此时像是为了应景般飘起了蒙蒙细雨,眼看着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抬头望了望天,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的发梢,也滑进她的双眼。她伸手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把药包抱进怀中,低头加快了脚步。
就这么低头快步地走着,却不料在转过前方一处街角时,冷不丁迎面撞进了一人怀中。
第62章 闻香辨药技惊人
“欸哟!”
钟藏蝉忙抬起头, 这才看清来人:“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钟藏砚一手举着伞,一手攥着袖子抹了抹钟藏蝉额前的水珠,笑道:“出门的时候就说要下雨让你带伞, 你偏不信。看看, 淋湿了吧?”
钟藏砚话中几分嗔怪, 更多的却还是疼惜, 他细细抹干钟藏蝉额前水珠,又拍了拍她肩头沾上的雨水, 担忧道:“衣服也湿了,冷不冷?”
钟藏蝉摇了摇头,看着哥哥脸上关切的神情,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没有家了吗?
好像并不是呢。
这些年与哥哥相依为命,他们就是彼此最亲近的家人, 哥哥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怎么会没有家呢?
想通此节,她粲然一笑:“走吧,回家!”
说着,她一把挽上钟藏砚的胳膊, 一边走一边捣乱似的凑头到他肩旁, 笑嘻嘻地在他衣服上胡乱蹭着头发上的雨水,晃得钟藏砚手中那伞东倒西歪。
钟藏砚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伞扶正,一边无奈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开心,欸, 别闹了, 伞都要倒啦……”
钟藏蝉嬉笑道:“倒嘛倒嘛,一起淋雨呀!”
“欸, 真倒了,倒了倒了你看……”
“看不见看不见!”
“还闹?头发要成鸡窝咯……”
“鸡窝就鸡窝嘛,明日说不定还能孵出只小鸡崽儿!”
……
一路嬉嬉闹闹回到住处,钟藏蝉的心情很是明媚,只觉这雨都下得小了些。
进院到了檐廊下,钟藏砚收起伞靠在一旁,回身便见钟藏蝉已是径直走向了西侧的那间屋子,伸手就要推门。
“欸,你先敲……”钟藏砚慌忙抬手阻止,可话还未说完便见钟藏蝉已是大大咧咧推门而入。
钟藏砚赶忙跟上,进屋一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屋子正是那芪国皇长子的房间,和这院子里的其他几处房屋并无不同,里头除了桌椅摆设外就是一些堆放蔬果或药渣的筐篮,不算拥挤,但也实不宽敞。
此时皇长子正闭眼靠在榻上,榻边放着一盆冒着淡淡热气的温水,盆上搭着半湿的毛巾,像是刚刚用过。
钟藏砚出门前打了盆热水送进皇长子屋里准备帮他擦拭身子,可他却冷冷说自己不必旁人帮忙。
钟藏砚知道他手脚不便,却也知道他心中定是不愿让旁人看见他那千疮百孔的扭曲身体,便依他所言放下水盆后出屋回避,正好那时发现外头下起了雨,又想起钟藏蝉没有带伞,便立即拿上伞出门相迎去了。
方才眼看钟藏蝉就那么直接推了门,钟藏砚还真怕她恰好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弄得大家尴尬。
钟藏蝉此时心情正好,压根就没注意太多,就连皇长子那副平日里让她憋闷的冷淡模样也不甚在意了。
她也不管这皇长子闭着眼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就自顾自提着药包到案边一坐,一边扯开绳子打开纸包一边道:“药我给你买来了,不过缺了一味,叫……叫什么来着?”
钟藏蝉一时忘了药名,忙从怀里掏出那药方来,谁知药方还未展开,就听榻上那皇长子闭眼幽幽道:“龙血竭。”
“嗯?”钟藏蝉一听,也立即想起这药名来,却觉十分惊奇,“你怎么知道?”
皇长子淡淡道:“未嗅其味。”
钟藏蝉一愣,这回答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凑近那药包闻了闻,只觉得药味倒是浓得很,但掺杂在一起根本就是乱成一团,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不是吧?这么多药掺在一起,你能闻得出少一种?”
皇长子依旧闭眼沉默,根本没去理会她这质疑。
“真的假的啊?”钟藏蝉狐疑皱眉,说着,她端着药包起身到了榻边,捏起一片药材来递到皇长子鼻下,“那你闻闻这是什么?不许睁眼偷看啊!”
她这手伸得太猛,险些把那药塞进皇长子鼻孔里。
钟藏砚在一旁看得心忧,抬了抬手想出言相阻,却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皇长子微微侧头避开,却又被她弄得没辙,无奈道:“石斛。”
钟藏蝉知他答得无错,把那石斛放在鼻边嗅了嗅,却只嗅到一股淡淡清香,没觉得有何特别。
丢下石斛,她又挑挑拣拣一番,捏起另一根细长的嗅了嗅,发现这东西似乎无味,得逞般递过去道:“那这个呢?”
皇长子张口便道:“茅根。”
钟藏蝉此时真是有些信了,但还是不服气似的又捏起一个:“这个?”
“鹿蹄草。”
“这个?”
“鸡血藤。”
“这个呢?”
“骨碎补。”
……
一连问了十几种,这皇长子竟是无一答错,令钟藏蝉不得不惊讶。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拿起一物递过去笑道:“那这个呢?”
皇长子轻轻嗅了嗅,这次没有马上开口,但却微微皱了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谜。
钟藏蝉抿嘴憋笑,笑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刚张嘴打算说“猜不出了吧”,却见皇长子忽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钟藏蝉顿时石化。
她手中抓着的是棵无比壮硕的大包菜,大到只要再抬高些就能遮住这皇长子的整张脸。而她一时间竟然完全忘了眼前这人只是闭眼而已,他可不是瞎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