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愈发肯定,这必然不是大銮大军所为。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饥不择食到连杂物都要洗劫一空,就更不可能在掠夺之后还细心将屋里屋外收拾整齐,锁好门窗了。
但若不是大銮所为,这番情景便更显蹊跷了。
仓皇逃命之时,周姑姑和烟雀哪里有时间将屋中物品尽数收拾带走?又怎会还有心思去锁门窗?
水镜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细想,转身出了小院,直奔天牢而去。
大銮将军裴远至死也没能从国主国后和解无移口中得到海盐精纯之术,其余将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如今解无移下落不明,他们想要得到秘术便只能从那些盐匠入手,必然会将他们关押起来严刑逼供。
水镜来此便是要找那些盐匠。
天牢门外,两侧火盆列次排开,门边一左一右两名兵士手持长-枪而立。
水镜绕到墙头悄无声息落在二人身后,抬手两下将他们放倒在火盆阴影之中,闪身进入门中。
牢中狱卒并不算多,尽数围在小桌前嬉笑怒骂,水镜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已在他们叫喊出口前将他们挨个劈晕在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体,径直走向牢房深处。
狱卒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牢中顿时变得一片死寂,所有被关押在此处的囚犯不约而同地望向甬道,不消片刻便看见了从忽明忽暗的火光阴影中走出的水镜。
不出水镜所料,盐匠们果然被关押在此。他们甫一看见水镜,皆是吃了一惊。
那日望溟塔下,百姓们距离木台较远,又被突然出现的雷电和风沙惊吓,几乎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往台上看,但距离木台最近的盐匠和兵士却是将台上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人不仅杀了裴远,带走了太子,似乎还有操纵风云雷电之力,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
盐所中的盐匠总共二十四人,水镜扫视了一圈,发现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新伤,显然是用刑审问所致,但好在人数并未减少,甚至还……
多了一个?
水镜一怔,从头又数了一遍,数到中间时,目光忽然在一人脸上定住。
释酒与水镜的视线在空中相会,彼此都看清了对方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你为何也在此处?”水镜率先开口道。
他先前也不是未曾想过释酒的下落,但却并不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对释酒这般记忆长存之人而言,连生死都是小事,灾祸躲得过自然最好,躲不过也无甚大碍。
众人转头,随着水镜的目光看向释酒。
“很奇怪么?”释酒懒散地摊了摊手,“我好歹也是国师,难道还不配坐这天牢?”
这若是放在以往,水镜定是会不遗余力地取笑他一番,但今日水镜实在没这心情,拔出骨剑哗啦一下斩断牢门锁链,对他道:“出来。”
释酒不紧不慢地起身走来,推开牢门,盐匠们的目光牢牢追随着他的背影,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水镜看了一眼释酒,转头对盐匠道:“宫中此刻巡卫重重,你们人数众多,我无法一并带走,但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便照我说的去做,可暂保性命无虞。”
牢房之中一片沉默,但好在水镜也并不需要他们回应,他今日来此原本便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若非意外见到释酒,他连牢门锁链也不会动。
“若再有人前来审问,你们便称海盐精纯之术共二十四道工序,分别掌握在你们二十四人手中,缺一不可。而后假意归顺大銮,但要求入京面圣亲口将秘术禀明,待你们抵达銮都,我自有办法救你们出来。”
大銮将领立功心切,必然想在班师之前就从盐匠口中审出秘术拿来邀功,如此急功近利之时,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拿他们其中一人或几人开刀杀鸡儆猴。此时声称秘术有二十四道工序缺一不可,便可使大銮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杀害他们当中任何一人。
而假意归顺则是为了拖延时间,从虞都到銮都路途遥远,为了将这些盐匠带回去面圣,回京路上这几个月必不会亏待他们,不仅不会亏待,还需小心护着,以免他们出任何岔子。
其实,无论是掌握极兵秘术的钟灵还是掌握海盐精纯之术的虞国,“秘术外泄”向来是历朝历代国主的心头大患,除皇室自己人以外,所有知晓秘术之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不是被灭口便是被圈禁。
对于大銮将领来说,对秘术一无所知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盐匠们提出要面圣将秘术亲口禀明,他们起初可能还会犹豫,但只要稍稍一想,便会清楚这对他们而言既免去了成为“知情者”的隐患,还一样能够邀功请赏,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牢中盐匠们静静听着,听完后神色未有太大变化,不知是不信还是有别的顾虑。其中一人前倾身子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踟躇着未敢开口。
水镜料想他无非是想问等到了銮都会如何相救云云,看向他道:“有话直说。”
那名盐匠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太子殿下他……可还安好?”
此话一出,所有盐匠都灼灼看向水镜,眼中暗含期许。
水镜着实未料到这些人此刻关心的竟然不是自身处境,而是解无移的安危,不由心中一软,道:“他很好,你们只需安心前往銮都,到时他会去救你们。”
盐匠们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般露出些许笑模样来,纷纷点头道:“好,好,我们等他。”
正此时,被水镜留在天牢外的白毛尖利地啼了一声,水镜知道它大约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转身对释酒道:“走。”
两人大步穿过甬道,地上的狱卒都还老老实实地闭眼躺着,到了牢外,水镜也并未发现预料中向此处接近的巡卫。
难道白毛那声啼叫并不是在示警?
第155章 殚精竭虑忧国患
正如此想着, 水镜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些许异动,定睛一看,似乎是两个人躲在那处, 正在拼命低头往灌木中隐藏身形。
水镜并无兴趣深究那是什么人, 既然对方不愿正面冲突, 正好省了水镜动手的麻烦。他收回目光, 提着释酒的胳膊直接飞身跃起,与白毛一同往桑地行去。
行到半程, 天已大亮,下方经过之处一座不知名的小镇,释酒动了动胳膊,道:“我饿了。”
水镜斜睨他一眼,但还是带着他下落到了镇中, 随便寻了个酒肆点了些酒菜。
二人在桌边坐下,释酒拎着桌上茶壶倒了杯茶, 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盯着水镜。
水镜本有话要问,被他这么一盯顿时噎了一下:“看我作甚?”
释酒放下茶盏,问道:“他当真安好?”
水镜目光滞了滞,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如实道:“不大好。”
释酒像是证实了什么猜想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水镜见他似乎是话里有话, 问道:“明白什么?”
释酒道:“明白你为何要煞费苦心救那批盐匠。”
水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无奈轻笑了一下。
释酒向来通透,窥一斑便知全豹,回回与他交谈都是如此, 不必多费口舌, 他便已心领神会。
水镜道:“明白就好,到时见了他, 可莫要给我帮倒忙。”
释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一边慢悠悠给自己添茶一边道:“恐怕还不止如此吧?救盐匠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呢?
水镜沉默片刻,也不欲隐瞒释酒,直接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知。
释酒静静听着,原本还不以为然,可听着听着便也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以往二人交谈,无论是谈及民间轶闻还是诸国政变,水镜都是一副戏谑玩笑的口吻,仿佛只是在看一场热闹,看完也就忘了,从不放在心上。
可此刻听着水镜有条不紊地将后续安排娓娓道来,他才忽然发觉那些“热闹”其实并没有被水镜遗忘,诸国人事脉络内忧外患政令利弊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从前从未想过干涉利用罢了。
酒菜上桌,释酒却连看都未多看一眼,直至水镜将所有计划全部说完,他仍旧定定看着水镜,眸中神色愈发复杂。
水镜嗔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释酒与他对视片刻,目光又落在他腰间玉佩之上停留许久,而后低头拿起了碗筷。心不在焉地缓缓嚼了几口吞下后,他才抬起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有天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