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幼时鲜少受过父母关爱,陶臻自小便性格孤僻,更不愿与人太过亲近。可仇君玉扑上来时,他却没有闪躲,任对方亲热地抱着,用头蹭着他的肩膀欢快地撒娇。
许是因血缘亲情的缘故,陶臻一时间竟也舍不得推开仇君玉,在他的怀抱里整颗心都化开了。
仇君玉抱了许久才松开手,陶臻见他满头水珠,脸上泛起被烈日晒过的红晕,便抬起手用衣袖为他拭去热汗。
“听说你病了?”
仇君玉闻言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捂嘴轻咳几声,才道:“只是受了凉,已经无碍了,只是咳嗽还未能止住。”
咳嗽虽是小疾,但也不能耽误医治。陶臻忧心仇君玉会咳出肺病,便托起他的一侧手腕切脉查探。
如此,仇君玉的谎话便是瞒不住了。
“陶……”
仇君玉心虚地望向陶臻,情急之下编排的辩白之词还来不及说出口,陶臻已骤然便了脸色,双眼凝上冰霜,甩开仇君玉的手,拂袖而去。
仇君玉哪知陶臻会大发雷霆,急急追上前去,一路追着陶臻去灶房。此时慕行正在里面熬药,见陶臻一脸愠色地走向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滚烫的药炉。
一瞬间,药炉粉碎,汤汁四溅,仇君玉刚进灶房,就被飞来的碎片砸中了脚背。
仇君玉脚下吃痛,皱眉看向陶臻,却见陶臻攥紧双拳,怒不可遏,回身对他呵斥道:“我不强求你做事,但奉劝你别在我勉强耍这些小伎俩!”
陶臻如此气愤,仇君玉却在心里笑他小题大做。若是换做他人,他必定是三言两语就驳了去,但眼前的陶臻却不同,这世上,又有谁生气时与他一般好看,见他泛着薄红的双眼,像是带着诱人的艳色。
“陶哥哥……我偷懒是我不对……我错了。”
仇君玉心道自己要栽在这美色上,为能使陶臻消气,也只能折了性子,装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向陶臻道歉。
仇君玉演得诚恳,而陶臻却是不领情,依然对他冷眼相向。
“我见你可怜才留你在身边,若你不愿跟我学本事,大可以离开,我绝不挽留!”
“不,陶哥哥,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跟你一辈子。”
仇君玉担心陶臻会赶走他,心里还真是有些急了,而陶臻却不再理会他,冷脸走出灶房,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陶哥哥!别赶我走!”
仇君玉慌忙追上前,一把拽住陶臻的胳膊,急切地看着他,显出几分稚嫩的无措。
“我求你了……”
他一咬牙,连“求”字都说出了口。
陶臻停下脚步,余怒虽在心头,却未甩开仇君玉挽留的手。他身姿清癯,荡出一身寒意,立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才挣开仇君玉的手,沉声道: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你可要考虑清楚。”
说罢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仇君玉目送陶臻远去,回身时却见慕行一人在收拾灶房,他缓步朝内走去,散去假扮的无辜模样,眼中透出阴鸷的光。
而就在慕行抬头的瞬间,仇君玉又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热情地说道:
“慕哥哥,我来帮你。”
此事后,陶臻直感一阵疲惫,便回到房中小息片刻,但噩梦却在此时趁虚而入,将他彻底拉入浑浑噩噩的长梦中。
梦中,陶臻仿佛又置身于冰冷彻骨的水牢中,双手双脚锁着镣铐,受尽折磨,痛不欲生。慕行前来送饭时,他正浑身颤抖,半张着嘴无声的呼救,慕行急忙上前将之唤醒,而被叫醒的陶臻许久才缓慢回神。
送来的饭菜陶臻食之无味,浅尝几口便放在一旁。他起身来到书案前,见仇君玉将自己带回的医书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低叹一声,拿取一本细细翻阅。
天色悄然变幻,转眼已至深夜,陶臻因专注而忘了时辰,直至门外传来敲门声,才从黑白文字中回神。
门外人的身影不似慕行,站了许久也未曾离去,陶臻沉吟半晌,终是放下医书前去开门。
门外,仇君玉端着一碗粉子蛋站在门前,见陶臻开了门,随即露出灿烂的笑颜。然而陶臻见着他却是一愣,面上神情忍了又忍,还是难忍一声轻笑。
碗中宵夜是仇君玉亲手做的,但他不善厨艺,一碗寻常的粉子蛋便令他十分狼狈。一张脸蛋被柴烟熏黑,额前的头发也被火舌燎灼,牺牲大半。
陶臻平日不常有笑容,如今却被他这狼狈模样引得发笑,倒是让仇君玉收获惊喜,即便是昙花一现,也足够令人回味许久。
仇君玉既是前来赔礼,陶臻便侧身允他入内,仇君玉进屋后见到一桌剩菜,便道:“陶哥哥,我就知这饭菜不合你胃口,你要不要尝尝我这粉子蛋?”
陶臻此际依旧食欲欠佳,却不忍拒绝仇君玉这好意,他坐到桌边,用汤匙浅尝了一口这碗卖相糟糕的粉子蛋,就算是领了请。
仇君玉坐在一旁单手支颐望着陶臻,见他只吃一口,便劝道:“怎么就吃一口啊,再吃点吧。”
陶臻却向他摇头,说:“我没胃口,实在吃不下。”
“哦……”
仇君玉几许失望,但也知自己厨艺欠佳,不好难为陶臻。而陶臻这时却起身寻来一把剪子,向仇君玉道:
“你的头发被火燎了,我帮你修剪一下吧。”
见陶臻的态度有所好转,仇君玉心生欢喜,笑眯眯地仰头说了一声好,让陶臻走近身前为自己修剪残发。
寂静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细碎的削发声。
陶臻借着烛火,倾身为仇君玉剪发,两人距离贴近,气息相接,从陶臻身上飘来的隐隐药香让仇君玉不禁心猿意马。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受到陶臻落下的柔软目光,他是如此专心致志地望着自己,就如那个迷离的夜晚,望着慕延清一样。
这样的想象令仇君玉心旌荡漾,整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他抑制不住翻涌的心绪,在陶臻放下剪刀的一瞬,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际。
“陶哥哥,我错了。”
仇君玉双手紧抱着陶臻不放,陶臻本欲将他推开,却在他的话中软了心。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错了,再也不对你撒谎了。”
仇君玉言语陈恳,语气还带着隐隐的委屈,即便陶臻心中还有余火,这下也通通地散去了。
陶臻微叹一声,垂手道:“君玉,为人要诚,你若心术不正,我便留不得你。”
即便慕延清认为仇君玉的身份有待查证,但陶臻却已将他视为亲人。撒谎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小事一桩,但他作为兄长,便有义务管教这小弟。
“陶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听你教诲,以后不再骗人了。”仇君玉说这话时在心中连呸三声,说过的话便做不了数。而他自己作假却又要讨陶臻一个承诺,又卖乖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今后不能赶我走,我从小孤苦无依,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再也不愿过一个人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仇君玉这番话瞬然敲中陶臻的心,不禁让他想起儿时过往。那时的他虽有亲人相伴,但父亲对他漠不关心,母亲又待他过分严厉,鲜少受关爱的他,若不是慕延清从旁相伴,或许至今也不会懂情为何物。
陶臻低头看着仇君玉,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脊。
“傻孩子,我不会赶你走的……你往后便跟着我吧。”
陶臻话语温软,这一瞬彻底为仇君玉软了心,而得了原谅的仇君玉却得寸进尺,在陶臻怀中依恋地蹭了蹭,说:“陶哥哥……既然你已经原谅我了,就让我今晚陪你一起睡吧。”
陶臻闻言一怔,推开他道:“胡闹,自己回房睡去。”
但仇君玉脸皮厚实,继续死缠烂打:“陶哥哥,你走的这些日子我特别想你,你就陪我睡一晚,就一晚,好不好?”
仇君玉不达目的不罢休,仰头对陶臻频频撒娇,陶臻拿他没辙,两人来来回回磨上一阵,才无奈妥协道:“好吧,就一晚。”
仇君玉得了应允,心中顿时炸开了花,他立刻放开陶臻,将桌上的宵夜剩饭叠成一堆收走,欢欢喜喜地跑出了门。
“陶哥哥,我先去洗把脸,马上就回来!”
仇君玉一溜烟地跑远,欢喜的样子着实招人喜爱,陶臻站在房中望着他跑远,平淡的神色浮出一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