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努尔洪游历中原遇见了她,却毁了她一生。
“他怀着对你的愧疚养育了我,却什么都不给我。我想要地位,想要权力,只能自己去争,自己去抢。”
尤里都斯将灵位搂入怀中,沉声笑道:
“娘,你在黄泉下可是寂寞了?你再耐心等等,待我得到一切,就让这个男人下去陪你。”
尤里都斯怀抱灵位喃喃低语,时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努尔洪跪在他身后,神情木讷,双眼无神,形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半晌后,尤里都斯将灵位重新摆放规整,转身看向努尔洪,而他的双眼却在一瞬间骤然大睁,神情发生巨变。耳室中,努尔洪依旧跪在灵位前,但眼球异常突起,七窍流血,一看便是中毒暴毙之相!
尤里都斯随即上前一探究竟,而就在此刻,壁上灯火陡然熄灭,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浑噩的黑暗之中。
“鬼奴!点灯!鬼奴!”
一股彻骨凉意倏地窜上尤里都斯的后背,令他眼皮直跳。他在漆黑的室内叫喊,须臾后,有人应道:
“哎哟,你个不孝子,明知仇青莲恨我阿爹,还要送阿爹下去陪她,简直没良心!你若怕你娘亲寂寞,自己下去陪她就好啦!”
鬼奴不会说话,这里还有其他人?!这声音如此熟悉——
是博格达!
他居然没死!
尤里都斯心中警铃大作,旋即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成为瓮中之鳖。既然已无退路,唯有拼死相搏,尤里都斯寻着声音的位置突袭而去,可体中内力方一运转,整个人却陡然栽倒在地,四肢麻痹,浑身无力。
尤里都斯匍匐在地,满脸惊恐,而此时房中烛火复燃,照亮一室。
昏黄的灯火下,“鬼奴”仍在,只是拿下面具之后,露出了仇君玉的脸。
第六十五章
情势逆转,大局生变。
尤里都斯双目圆瞪,震愕不已,咬牙朝仇君玉道:“卑鄙!”
“卑鄙?”仇君玉蹲下/身掰起他的下巴,故作惊讶:“我不过是在熏香里放了点软筋散,你就说我卑鄙,那你之前暗算我,差点害我丧命,算什么?”
说罢一掌掴向尤里都斯,当即就让他面颊红肿,口吐鲜血。
“看看吧。”
仇君玉冷笑,起身走向暴毙身亡的“努尔洪”,将尸体扔到尤里都斯面前,再一伸手,扯下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此人乃尤里都斯心腹,尤里都斯见之,登时脸色惨绿,浑身抖如筛糠。
尤里都斯大势已去,伏在地上惊惶不安,仇君玉冷眼望着他,心中好不痛快。
“哥,念我们兄弟一场,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你那日一记散魂掌,的确要了我的性命,可我是谁啊?阎王爷敢收我吗?而你也太小看阿爹了,你以为他在凌云窟内什么都不知道?任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尤里都斯喘息急促,齿关打颤,如被削去利齿的猛兽,苟延残喘。而这时,他却莫名笑了起来,笑声凄凄,如厉鬼哭喊,令人胆寒。
仇君玉旋即横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当然是笑阿爹弃帅保车,保了你这样一个蠢货!照你所言,阿爹对凌云窟外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那你为何不想想,我第一次在天香楼设伏杀你,阿爹为何不插手?!”
仇君玉面容一僵,目光闪烁,微露惊诧。
尤里都斯缓缓抬头,目光却越过仇君玉的身体,落到耳室入口。他漠然看了半晌,才怅然道:“阿爹,是我太着急了对不对?若我不急于对您动手,或许……我要的东西,您会给我的?对不对?”
话音甫落,努尔洪现身室内,缓步来到尤里都斯面前,用一双精光熠熠的眼,定定地看着他。而他站了良久却没有说话,半晌后默默地走到仇青莲的灵位前,伸手将牌位转了过去,后长叹一声道:“我甚至想过,把赤火功也传给你。”
“可惜啊。”努尔洪转过身,痛惜道:“你自作聪明,操之过急,连我的命也想要,即使你娘亲在世,我也饶不得你。”
仇君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由截口道:“阿爹!难道你在凌云窟闭关,就是为了让我们兄弟相残?!”
努尔洪轻描淡写地瞥了仇君玉一眼,淡然道:“族长之位,能者居之。”
仇君玉心有不平,忽地从宽广黑袍中抽出长剑,直指尤里都斯的眉心:“我那时输给他,只因他使诈!若是单打独斗,他并非我对手!”
“兵不厌诈!”
努尔洪身形一动,急闪过仇君玉眼前,仇君玉只觉虎口一阵刺痛,手中长剑便易了主。
“空有一身武力,没有脑子,也是莽夫一个!”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仇君玉愤懑地看着努尔洪,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鬼奴!”
努尔洪一声呼唤,真正的鬼奴出现在耳室之中。
努尔洪向着尤里都斯道:“鬼奴虽痴傻,却最为忠义,你不该瞧不起他,真把他当成傻子。”
说罢,用眼神向鬼奴示意,鬼奴颔首领命,拖着尤里都斯便往主殿行去。
仇君玉仍在一旁愤愤不平,努尔洪朝他走过去,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吼道:“怎么?小兔崽子?不服啊?你要是不服,以后就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不要一天到晚就围着媳妇儿转!跟个怀春娘们似的!像什么话!”
“啊!阿爹!放手!疼疼疼!”
努尔洪下手毫不留情,就这般拽着仇君玉的耳朵往外走去,直到行至主殿,才放手给他留点面子。
仇君玉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半晌,才低着头跟在阿爹身后,灰溜溜地入了殿内,与努尔洪一同站在立着神兽雕像的高台上。而长阶之下,站着族中长老与所有族人,那些受尤里都斯蛊惑的叛徒被一一捆绑,跪在队列之前。
失去反抗能力的尤里都斯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被鬼奴扔在高台上,努尔洪上前一步,朗声道:
“尤里都斯里通外敌,争权夺利,迫害族中长老,蛊惑族人叛变,诸多行径罪不可赦,本该施以极刑。但因我对他娘亲有愧,便留其一条性命,废去武功,挑断手足经脉,囚于凌云窟中,永不见天日。”
努尔洪语毕,俯视一干教众,台下鸦雀无声,无人有异议。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尤里都斯,尤里都斯此际纶巾掉落,长发散乱,用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地盯着他。
那双眼像极了他的娘亲,就连直射而来的目光,也与仇青莲临终时如出一辙。幽怨、愤恨、不甘,像数根芒刺猛然袭来,穿身透骨,钉在人心之上。
努尔洪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下令:“鬼奴,行刑!”
鬼奴手中银光一闪,尤里都斯的手腕脚跟便多出一道见血的细长伤口。尤里都斯痛得大汗淋漓,浑身抽搐,但却死咬齿关,连一声痛呼也没有漏出齿缝。
行刑完毕,努尔洪不再看尤里都斯一眼,便让鬼奴将之拖走,带往凌云窟。
余下的叛徒瘫坐在地,瑟瑟颤抖,努尔洪目光一凛,厉声道:“其余的人,丢进无涯河喂水蛇。”
一声令下,哀嚎求饶声此起彼伏,努尔洪被这些声音吵得心烦意乱,他蹙起眉头,阖上双眼,待聒噪的声音完全消散,才缓慢地睁开眼,看向台下一隅。
“好了,晦气的事讲完,我还有一件事要告之各位。”
努尔洪语调转柔,眼底冰霜骤然消融,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和蔼可亲,眉目间溢满暖意。
他朝台下轻唤:“陶臻,你来。”
人潮缓缓涌动,殿上的族人自觉地为站在最末的陶臻让开一条道路。
陶臻这几日与仇君玉潜伏在族内,暗杀尤里都斯的心腹爪牙,解救被迷心蛊操控的族中长老。他本想亲手杀死尤里都斯,替威虎寨惨死的冤魂报仇,但此事乃伽兰山内乱,也不容他插手。
陶臻从人潮中走出,缓步踏上长阶,身穿与其他族人相同的棕黄衣裳,却藏不住一身璀璨华光。他抬头懵懂地看着努尔洪,努尔洪却一直笑着望他,让他来到高台之上,站在自己身侧。
待陶臻站定后,努尔洪转身去看仇君玉,示意他一并上前。仇君玉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阿爹意欲何为。
“各位长老,各位宗亲,各位族中子弟。”努尔洪语音朗朗,分别牵住仇君玉与陶臻的手,向一众族人道:“我儿博格达与玄门门主陶臻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三日后,在这大殿之上共结连理,立生死血契,诚邀各位都来做个见证,喝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