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该生气的时候,慕九寒也不是都忍得住的。
先前说姬奕告知他这地方最不好打法的不是太傅,反倒是一些媚上欺下的小厮奴才,慕九寒并不算十分的在意,然而终究被他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是徐徐有事没有跟着来,只有慕九寒一个在门外等着,这里的小厮与徐徐混熟了,可不认识他这么一个半路插进来的小子,并且听说他的来历,便更加生出一些不好的联想出来。
狐假虎威的人最为难缠,慕九寒静静的坐在一旁,起初还只是在角落里指指点点的,后来便与慕九寒眼前说些肮脏难听的话。
慕九寒只是听着,也不打算反驳,后来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小厮道怕不是什么地方买来的娈童,一时间都窃窃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又嘻嘻的拿手指来戳他——
自然是戳不动的。
慕九寒虽然看着瘦气,到底跟着王疯子那些年不是白过的。
因此便有些尴尬了。
另有两个童子,倒是没有参与其中,只做壁上观,间或咳了一两声,也没人理他们,其中一个青衣的,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与另一个童子耳语了一句话。
慕九寒距离他们近些,便听见了那句话是
“一群不知死活的白痴,喝的水都进了脑子罢。”
便微微一笑,觉得这两个人倒是很有意思。
慕九寒他听得见,其余的人自然也听得见的,便觉得受到了侮辱,摩拳擦掌的,竟要在学堂外打架。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童子,其中一个便立刻说
“不管我的事情,他非要和我说的。”
“七宝!你这不是胆小了”
那青衣童子便立刻指着他骂说
“你这是不要脸!亏我当你是知己,才悄悄和你说。”
可不是么……悄悄话说的人尽皆知也是十分不容易。
慕九寒眼里黑白分明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人像唱双簧一样,也未参与进去,他如同一幅笔墨尽了的字画,十分的没有威胁性,似乎也无存在感。
众人推推搡搡的,就要混战起来。
慕九寒才默默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那门的位置行了礼,轻声说道
“殿下。”
一时间,便立刻安静了。
那庭院的门前,一个丹凤眼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一句话便是要了某些人的半条命。
这时节人人方才想起来,此人乃是太子殿下的人,纵然无什么背景,也没有和人玩笑的举止,然而孤立也就罢了,何谈要在口头上也要表示一番轻视呢。
说到底,不过都是来伺候人的罢了。
姬奕看着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人,开口下了命令
“说昏话的,杖责五十,自个回去问你们的管家污蔑太子是什么罪责,其余的仗责三十,若觉得本宫处置不当,便跨过这道门去向你们的主子求情。”
太子殿下向来不吝于亲力亲为,他的威严,都是要你面对面的体会到的,叫你领了责罚,还要跪在地上说一句多谢太子恩典。
说起来庭院里太傅恍若不闻的喝茶,子弟们战战兢兢的,尤其是同堂的皇子,更是觉得大难临头,与太子争锋,怎有那个胆子,且若是有那个的小厮不长眼真的闯进来求助,那才是无可救药了。
那院门敞开着,依稀可听见求饶的声音,内里太傅又让练字,写的是“道德经”。原是练字的,然而外间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叫人心中总有混乱,难免叫情绪带到笔下,太傅四周转着,看着各位的脸色,由此便见诸位公子的心性如何了。
然而这样的惩罚,却叫人心惊胆战。
开口辱没与助长之罪,只剩寥寥几人未曾受到责罚,慕九寒站在一旁,又对那名童子道谢,那孩子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爱看他那样辱没人,仗着少爷宠爱就眼里没人,以为人人可戏弄了,你呢也不必谢我,叫我说,到这份上,你该求情的。”
是了,这个时候他当求情,而后太子应允,做出仁慈善良的影像来,方才显得恩威并重,两厢互利,圆满收尾。
慕九寒眼中显现出迟疑的神色,想要做,却又怕这样做,因此又低声说道
“若我去求情,惹了殿下盛怒,再加罪责,那又怎么办呢,岂不是我又错。”
太子殿下喜怒无常,目下无尘,已是王都子弟的共识,诚然殿下与诸位子弟交好,然而若发怒,亦是莫有敢提出异议的,况且这里的人也都是心意相通的,说是三十板子,不过是做个样子,薄木板子挨几下,还是活蹦乱跳的。
那童子看着他,过了一刻,倒是了然的笑了起来,说道
“徐徐没有和你说以往做太子侍读的都是什么人吗?”
慕九寒楞了一下,不就是大臣的弟子,还能有谁?
那童子便又道,并且正经了神色,竟然朝他行礼了
“小的月流,小公子,今次既然做太子侍读,万不可妄自菲薄才是啊。”
慕九寒起先大骇,不过也没有等他再开口,月流便又恢复本性,只说不必如此拘谨,又喊他与那叫做七宝的孩子玩笑起来。
慕九寒听得见内里的太傅又在教训人,外边秋风萧瑟的,想必打一顿板子,也该知道什么是可以说,什么是不可以说,或许是不会起什么作用,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犯不着去得罪人,但是也不愿意给自个找不痛快。
不过第二次再去,便不见得那个小厮了,或许养伤,或许调离其他职位,这原本也和他没有关系,不过后来确实天意弄人了。
因而慕九寒那日回去向徐徐问起此人,才知道其主子是安烈侯的小公子,太子母舅家的少爷,那便怪不得会为自己解围——
应当是为了太子的颜面了。
而为了太子的颜面,慕九寒也得做出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日人都散尽了,老太傅看着慕九寒,又问了几句话,说道
“太后娘娘说你这名字不好,叫老夫给你改个名字,我见了你几次面,如今给你改个名字,单字“卿”,小字“如玉”,卿者,臣也,太子祝你平步青云,当尽心为太子,为人在世,当有如玉品格,此乃小字,汝可牢记了?”
慕九寒抬起头看着老太傅的目光,又看太子的目光,太子对着他的目光,便笑道
“卿卿,还不谢谢太傅?”
慕九寒:……
太傅拿起龙头拐杖敲了太子的肩膀,嗔怒道
“乱叫什么,没有规矩,不成体统!”
太子只躲了一下,却仍然笑着,然而并无人在意慕九寒的态度,虽然先前太后好像说他的名字不好——
却也并没有想到过竟然真的要自己改了名字了。
这是殊荣。
慕九寒跪下去,磕了头,说
“谢先生赐名。”
第10章 京都之见
深秋难得热烈的日光落下来,叫栖凤宫中的人都觉得甚是舒适,早起的鸟在窗外叫着,透着日光,窗纸上显露出暗花。
书房的窗子开了一扇,日光合着草木香混入到了书房之中,满室光辉,叫人总是觉得有些懒散起来,姬奕坐在椅子中,看着那勾点处破开的纸张,忍不住笑道
“这可真是力透纸背,卿卿,你对这纸张有什么不满吗?”
那是慕卿临摹的字体,日日的临摹,又拿来给他看。
慕九寒——如今当称之为慕卿,静静的站在一旁,宫奕开口问话,他才低声回答一两句
“没有。”
然而却也难免心情低落。
锦葵站在门外,远远的看到行走的徐徐,便立刻下了台阶,又去拉着匆匆要去宫外和人对单子的徐徐,低声问道
“你可知如玉怎么了?我听云意说小公子这几夜都是半夜才睡?”
云意乃是分与伺候慕卿的人,她每每晚间打了盹醒来,便可看见慕卿仍在桌案前看书,白日没什么时间,只能紧着晚上的时间去用。
“从十五回来便是如此的,小的却也是不知道的,大约是受了激励所以格外用功吧。”
那一日改名回来,先是要宫中所有的人,只需要叫慕九寒如玉便是了,说是太傅大人亲口提的名字,再来竟然也是正儿八经的要将人当做公子培育,特地单独空了一间房来叫他居住,又拨了一名侍女去伺候——说是伺候,慕卿诚恐诚惶的,也并不敢承受,只是让帮忙研磨或者找个书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