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严重的,霍为没有说,那就是今上似乎中风,到现在还是一时昏迷,一时睁眼,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掉脑袋的。
这可真是旦夕之间,天翻地覆。
允岚又忍不住哭起来:“若是我和炙仁也还好,现在还牵连了太子,怕霍家也要因为我出事——”
“先不要担心,今上不是那么糊涂的人,等他老人家身子好了,冷静下来,必然有个公判。太子也不会放任情况恶化,情况没那么坏。”霍为紧紧握着她的拳头,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丝信心。
晚上却依旧难以成眠,毕竟未来霍府的生死,炙仁、太子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的祸福该是如何,叫人担惊受怕。
第二日,霍为起早便出去打探消息。
霍老太君这些日子吃允岚配的药方,再加上下人精心护理,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面瘫的问题改善了许多,细看不出来,腿脚利索了许多。
霍老太君这几日,有事没事还会来允岚院子里走一走,同允岚说说话,不多,也就那么两句。
今日允岚却十分煎熬。霍府现在危机重重,霍老太君仰仗信任她管理府中事务,完全被蒙在鼓里。霍为不让告诉老人家。
老太君十分关心允岚:“你这黑眼圈怎这么严重,可见是张妈妈服侍不好。”
张妈妈这人十分地耿直,虽听出来老太君是在打趣,但还是一五一十作保证,自己有小心照看夫人,没有偷懒。
允岚摸着自己的脸,今早她在镜子里看过,形容枯槁,简直如同被僵尸吸过血。张妈妈一贯尽心,她赶紧帮着说两句话。
老太君被允岚给逗笑了,蹒跚离去前,不忘叮嘱:“好好照看身子,若是你不好,怕不是肚子里的受罪,要阿为先为你担心。”
以往,霍为还没成亲时,按照惯例,霍为便常去老太君院子里请安,接着就留下来吃早饭。后来有了媳妇,虽也勤着请安,但绝不会留下来吃饭。想是去陪媳妇用饭了,老太君便也不点明,他们小一辈的开心,她便放心了。
一直到快傍晚时分,天就要黑了,霍为还没回来,外间也没有什么消息,允岚的心微微放下来,
这时,外间闯进来一群锦衣卫。
第46章 我不是你-捉虫
十几个锦衣卫一下闯进院子, 人声嘈杂,允岚担心吓到老太君, 便去了大门口。
大门口, 一群锦衣卫早早点上火把, 照得霍府整个牌匾熠熠生辉。
锦衣卫中间,夹着一身脏污的炙仁, 低垂着头, 侧对着允岚,肩膀缩着,如同一只鸵鸟。
现在锦衣卫要捉人, 问允岚是否认识炙仁。
火光照亮那瘦高少年的肩背, 弯曲的脊梁,不复昔日的跋扈。
允岚略微张嘴, 看着那黑影里的少年,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一旁扶着允岚的,便是张妈妈,她今日便发现夫人坐立不安,这时候有锦衣卫闯进来, 还带着炙仁那丧家之犬的模样,想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若是牵连上——
张妈妈一把拉回允岚,在她耳边小声劝说:“夫人,我知你心中不忍,但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锦衣卫抓人, 那抓的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您就是不考虑您自个,也不考虑考虑霍家?”
见允岚神色毫无所动,张妈妈气得火冒金星。
一旁的锦衣卫怒喝一声:“不许干涉!”
吓得张妈妈往旁边一缩,但还是凑到允岚耳边,再三叮嘱:“夫人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真就不考虑考虑小少爷的死活?”
允岚的眸子仍旧看着阴影里的炙仁,喉咙哽咽如同火烧,目光微微闪烁。
为首一个锦衣卫不耐烦,又问了一遍:“到底认不认识犯人炙仁?”
这不是个容易的抉择,但是允岚知道她只有一个选项:“认识。”
不多说,有锦衣卫手中拿了铁链子来,将允岚的手绑了。允岚请求将她的手绑在前面,为免发生不测,这样也好护着肚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拿链子的人,一声不吭,将她的手绑在了前面。
冰凉的铁链子,似乎吸满了秋日的凉意,刺得允岚浑身一哆嗦。
允岚身后的张妈妈不停嚎叫,喊着“夫人啊”,极力想要阻拦允岚。眼看锦衣卫要把人带走,连滚带爬往老太君院子里去,跑到一半,忽然想到,老太君怕顶不住这事,再加上老人家身子骨不好——
张妈妈打定主意,让门房的小厮立即滚出去,去找霍将军。夫人怀着身子,已经将近八个月,那牢狱之灾可是受不住的。
张妈妈要一路跟着允岚过去,允岚没有答应。宗人府可不是什么平常人都能进出的地方。
一路被看押着,踏着漆黑的夜色,允岚到了宗人府。从外面看,整个宗人府黑黢黢,像个可怕的庞然大物。一路曲折到天牢。牢房里阴暗潮湿,隐隐有恶臭传来,不时还有疯子似的喊叫。
唯有牢门口的铁栅栏坚硬崭新,同四周的阴森可怖格格不入。
收押之前,允岚被带到牢房入口处的一个小耳房。
耳房内放着一方桌子,几把方凳。桌子后面坐着个年轻才俊,正皱着眉头伏案疾书,那字体铿锵有力,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让人不禁联想,这年轻的官吏模样的男子,也是个铮铮铁骨、有抱负的人吧。
不下一番苦功夫,难以写出这样的好字。
褚运鸿一抬头,对面就是一身素衣袍子的将军夫人。脸色虽苍白,但神色仍自若,尤其她还挺着肚子。
褚鸿运叫人给她放一张凳子,待她坐下,从桌边一叠白底黑字中抽出一张,递给允岚:“你——可认这个?”
这是炙仁给的供词,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
允岚直愣愣看着那一张纸,嘴唇咬紧,只那拿供词的手,抖得十分厉害,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男子说的话。
褚鸿运斟酌着字句,谨慎地道:“你也有否认的权利,若这纸上全是胡说八道,你就不必再受今日的痛苦。”
这话里的劝告意味十分明显——只需要把黑锅都推给炙仁,反正谁也不会相信十二岁少年的一面之词,允岚便可全身而退了。
只等允岚作出决定。
黑暗中,烛火微弱,飘摇的烛光下,允岚的脸色剌白,与纯黑的夜色成鲜明对比。
允岚使劲咬着嘴唇,似乎内心十分艰难,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一丝血腥味冲进鼻腔,渗透进口腔里,她才张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中胎儿:“如若——如若我说,这上面都是胡说八道,那炙仁会怎样?”
她不得不为自己肚子中的孩子着想,却也没办法轻易舍去炙仁,相依为命许多年的姐弟情。
对面的夫人神情十分紧张,让褚鸿运想起自己许久前见过的一位母亲,那位母亲听说孩子溺水了,跑到河边抓住他问还有没有希望。
对面夫人眼里满是期待,褚鸿运格外有压力。他不想允岚受到伤害,同时实事求是也是职责所在:“如若这小孩胡言乱语,敢公然诽谤将军夫人,还拿当年祝家的事情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那自然是要由天家发落判刑。”
由天家发落判刑,几乎就是求生无门,允岚膝盖骨软了,幸而有凳子坐着。
允岚捏着炙仁在供词上的签名,还有那稚嫩的手指印,泪如雨下,点了点头:“我认。他确实是我弟弟,这供词上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女人疯了吗?
褚运鸿和霍为霍将军有些交情,敬重他的为人,便摒退了左右,凑到她面前小声劝说:“夫人,此时你认下这些于事无补,恐还会连累你夫家。”
这人说话很现实,但允岚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提醒,便将供词放桌上,颤抖着手,从胸前掏出一个细长的白瓷瓶,用力拔下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小卷纸来,一点一点摊开。
偌大一张纸,只写了寥寥几行字。最右边三个字非常清晰明显。褚运鸿的眼球几乎立即被那三个字抓住——放妻书。他目瞪口呆,上面的落款,可是霍为霍将军的私印。
这将军夫人是要做什么?
允岚笑着找他借一支笔:“这张放妻书还需一个日期。”
允岚手拈毛笔,笔尖触及纸面,停顿了一刹那,接着如行云流水一般,签上日期——九月初九。
今日十月初九。
她抹掉脸上的泪痕,将放妻书递给褚运鸿:“我祝允岚与霍为早已和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霍将军毫不知情,与霍府毫无瓜葛。望官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