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
他极目远眺,依稀能看到一座墓,墓前一人席地而坐,一人站在他身后。
“纪时越,你走吧,忘了我大哥,忘了京城的一切,去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
是他二弟!
林西则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席地而坐的身影,他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情根深种,如何才能忘得掉?”
他听到男子沙哑的声音,没了记忆里的意气风发,淡淡的,像一缕风那样轻,落在人心里,却让人莫名的鼻头一酸。
等林西则回过神的时候,林子深处只剩下纪时越一人,他二弟已经离开了。
纪时越发现了藏在林子里的小公公。
“圣人让奴才来给公子送酒。”小公公端着酒,缓缓来到纪时越身侧。
林西则深深望着纪时越。
他从未见过他这般落魄邋遢的样子,头发只用玉簪松松地别起,发丝凌乱,胡子冒出青青的头,从鼻子底下延伸到下巴。
纪时越抬眸,看了他一眼。
“圣人派你来送酒,倒是有心了。”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他伸手,小公公便矮下身,方便他接过托盘上的酒。
纪时越道了声谢,开了酒壶,仰头喝下一口。
“这酒不错。”他赞了一句,又看向墓碑,“他肯定爱喝。”
喝了酒的他,眉目间尽带风流,却比记忆里多了沧桑。
林西则咬住了唇,嘴唇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发现他竟能控制住这句身体了。
看着男人眼尾下的泪痣,他红着眼睛说道:“我听人说过,眼角下面有痣的人,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和他相守一生。”
纪时越侧眸看他,忽而展颜一笑,“谢谢。”
说完这句,一口黑血便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林西则吓坏了,上前扶住他。
“纪时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他哭着说道。
纪时越却对他笑:“酒里有毒,你不知道吗?”
林西则愣住了,忽然便明白了,圣人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太监来给他送酒。
“既然知道有毒,你为什么还要喝?”林西则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纪时越还是笑。
“你的眼睛跟他真像。”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望向墓碑,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
“我累了,是时候去陪他了。”纪时越说道,“也不知那个小混蛋会不会等我?”
“你……这个傻瓜……呜呜……纪时越你不要死……”
“纪时越!”
林西则猛地翻身坐起,他大汗淋漓,脸上更是布满了泪水。
他呆呆地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竹屋。
难道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梦里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纪时越倒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睛的样子,他的胸腔不再起伏,他的鲜血逐渐冰冷……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少年的眼睛里掉出来,他挣扎着起身,一打开门,就见云泽出现在门外,差点和他撞个正着。
“阿则,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我想下山!”林西则急声道。
“现在不行。”云泽摇头,“天黑了,很危险。”
林西则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霞渲染天际。
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掉眼泪。
“那我明天下山可以吗?”他问道。
“嗯。”云泽点点头,忽然将手里的托盘递给他,“今天回来的时候,师父在山里救了一个人,在你隔壁房间,你把药给他送去。”
“好的。”
林西则的思维还沉浸在梦里,没有多想,端着托盘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先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点上油灯。
橘黄的灯光给房间带来了几分温暖,也让林西则的情绪缓和了些,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他走过去,想叫他起来喝药。
然后,他对上了男人漆黑的桃花眼。
那是梦里刚刚见过的一双眼睛。
林西则愣在原地。 时越痴痴地望着他,也像活在梦里一样,分开这半个月,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虽然收到了盛夏的短信,但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山里的具体方位。
更何况,他的腿还不能动。
躺了快两个星期,他感觉已经不那么痛了,终于可以跟着向导进山。
是的,青乌门不是完全隐世的门派,所以他还能在镇上找到向导,可惜因为他的腿伤,在中途他还是不小心掉下了山坡。
向导抛下他回去求救,却不曾想,他在山崖下躺了半天,却遇到了云泽和他师父,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小混蛋,我来找你了。”
时越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还生我气吗?”
哪知他话音刚落,少年就扑了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时越抱着他,有些无措,“怎么了?哭什么?有这么想我吗?”
“呜呜,纪时越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少年呜咽着,哭得格外伤心。
时越被他哭得心慌,这半个月来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了。
他揉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死?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林西则慢慢停下了哭泣。
他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终于醒过神来——是盛冬!不对,是纪时越,他还活着,还在跟他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师兄说你受伤了?伤哪了?严不严重?”
林西则猛地放开他,哑着嗓子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你别紧张,就是有点发烧而已,睡一觉就好了。”时越捧着他的脸,轻柔地帮他擦去眼泪。
“怎么会发烧?”
望着少年关切的眼神,时越这半个月也想清楚了,决心以后有任何事都不再瞒他,便将掉下山崖,在底下呆了半天的事跟他说了。
“没事,就是吹风吹的,喝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时越摸了摸他的脸颊。
然而林西则又忍不住掉眼泪了,“你找死啊!腿还没好,为什么要进山里来?你就不能等等吗?我说过想清楚了会回去找你的,你为什么总要自作主张?”
“我的错我的错,别哭了,眼睛会哭坏的。”时越轻声细语地哄着他,让林西则心底阵阵发胀。
他抹掉眼泪,端了药过来给他喝。
时越看着浓浓一碗中药,皱了皱眉,但在林西则殷切的注视下,还是咬牙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俊脸都皱成一团,对时越来说,中药实在太可怕了,他从上辈子就不喜欢喝药。
“有糖吗?”他眼巴巴望着林西则。
林西则将药碗放下,抬眸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想了想说道:“糖没有,但是有这个。”
在时越愣怔的眼神中,他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唇。
时越反应过来,忍不住抱住他,加深了这个吻。
渐渐地,林西则将时越压在了床上。
虽然嘴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但两人的心底,却有别样的甜意渗出来,慢慢浸透整个心田。
……
……
夜深了,木床的咿呀声终于停下。
时越抱着林西则,在他额角怜惜地亲了一下,“等我好全,一定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
林西则不由捂脸,他刚刚怎么就那么做了……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有没有听到。
不过……
他伸手环住男人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
“不辛苦,我是喜欢才这样做的。”他听着男人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只觉得格外满足。
“而且你的腿也是我打伤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没控制住力道……”
时越轻轻拍着他的背,“是我不好,确实该打。”
林西则抿了抿唇,忽然说道:“其实,就算这一世的开始,你和我相认了,我想,最后我还是会爱上你的,因为……”
“盛冬,纪时越……”
他轻念他的名字,“无论是哪个你,我都深深爱着。”
“盛冬,谢谢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过去那么多年,还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听着他的告白,时越心中莫名激荡,仿佛堵在心上的石头,彻底崩溃消散,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