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扬起前鳍向金鹏挥了挥。
飞了几下,迟疑地甩了甩左翅,向大红鱼回了个礼。
她转回视线,歪着巨大的鱼脑袋,心中暗想,‘果然种族歧视是不对的,这不,我无论做人做鱼,我都依然是我。’
她扫了扫尾,将一整片黑色根须铲了起来。
‘崔败他,无论是什么,也仍旧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长尾一甩,被她铲起的那一大蓬根须高高地飞上了半空。
它们仍在张牙舞牙地挥动,像一只巨大的海葵。
鱼初月鼓了鼓自己大大的胸膛,鱼眼一眯,张开巨嘴,一口就薅了过去!
“嗷呜——”
根须曼舞,试图缠裹住她的利齿。
鱼初月猛地甩了甩鱼头,在那根须找不着北的霎那,重重将它咬在了两排利齿正中。
她这几圈大门牙厉害得很,一张一合,轻易就将根须从正中齐齐切断。
虽然咬死过一个掠夺者,但‘活物’在牙齿中挣扎感觉还是让鱼初月有些不太适应。她忽然想起崔败食人花把毁灭兽薅进嘴里,然后恶意而愉快地咧着嘴嚼咬它们的样子。
‘真是个剑!’她缩了缩鳍,决定向自家男人学习。
鱼头一甩,巨齿‘咔嚓咔嚓’咬了下去。
“唔……”
一双巨大的鱼眼中慢慢亮起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咬烂的根须,竟然一点也不难吃。
想象中的恶心呕吐感并没有到来,失去活力的根须很快化在了齿间,变成滚烫的热浪,化入她的鱼身之中。
这是……灵气化物!
鱼初月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如果此刻是人身,她一定会试着掐一掐自己的胳膊看看会不会痛。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不是本源境啊!
为什么这凶残的根须,竟是灵气化物?
鱼头纳闷地偏向一边,整只疑惑的鱼弯!成了一个“c”,结果头重尾轻,‘噗通’一头栽了下去。
她在地上一滚,顺嘴扯起一大片根须,大吃大嚼。
果然,还是满满的灵气。
‘纯虚子用四象阵向这万梧灵木提供天地灵气,然后它就造出了灵气化物?’大红鱼再一次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思考归思考,下口却毫不留情,把地缝中的根须大蓬大蓬地扯出来吞吃。
她做鱼的时候,早已习惯了一边想事情一边干正事,尤其是还能填饱肚子,更是让她乐不思蜀。
她甩着尾巴,愉快地游来游去。
她发现,那些深藏在地缝下面的根须的球状根底,嚼起来灵气更加丰沛,而且好像比较‘水润’的样子,咬在嘴里总有种它们会起到美容效果的错觉。
于是她用牙缝精准无比地叼住根须最坚韧的部分,像拔萝卜一样,用很巧妙的力道把它们整串整串从地缝下面拖出来——她发现鱼身来做这件事时,自然得像是呼吸吃饭一样,果然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食物链上紧密相连的两个物种,便是最天然的克星。
唔……鱼是会吃草的……吧?
她飞速吞吃着这些滋补的灵气化物,快速在地面游动,摇头摆尾晃向远方。
她发现了一个奇妙的道理。
一样东西,只要它能吃、它好吃,那绝对不用担心它泛滥成灾。
吃,真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最佳源动力哪!
鱼初月吃得颇有心得。
游过一座低矮的小丘陵(天极宗以南最高的山峰)时,视线一角闯进了一道略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鱼初月弯起鱼身,望了过去。
一只巨大的鱼眼轰隆隆凑到近前,吓得白景龙险些跌下了剑。
“白师兄!是我!鱼初月!”
白景龙:“……”
他艰难地背着昏迷的殷加行,晃悠几下,终于站稳了身体,抽着嘴角回道:“小师妹,真是……叫人吃惊啊!”
鱼初月偏了偏头:“到我脑袋上来!”
白景龙:“……”虽然感觉很奇怪,但也非常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御剑落到了大红鱼的脑袋上。小心地踩了踩,再踩了踩。
鱼初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白师兄没事千万别乱动,要不然我会有种自己长了虱子的错觉!觉。”
白景龙:“……”
他抿紧了唇,把殷加行放在身前,然后委屈地盘坐下来,眨巴着眼望向前方。
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啊。
“大鹏!还剩多久?”她望向苍蝇一般盘旋在她周围的金翅大鹏。
“半刻钟嘎!”
鱼初月点点头:“那我不能走太远了。在这里挡上一挡,我这么胖,多少能挡掉一些狂暴灵气的冲击浪潮。”
金翅大鹏扑扇着翅膀飞近了些,迟迟疑疑地想往鱼初月头顶落。
大鹏收着爪爪,落到了白景龙的身边。
白景龙呼吸一滞:“三十六天罡之一,天鹏!”
大鹏害羞地摇了摇翅膀:“大祸临头,都是一个砧板上的兄弟,不讲那些虚的嘎!”
白景龙:“……”
鱼初月轰隆隆游走在四象阵周围。
她干脆利落的吃草动作,看得白景龙和大鹏的嘴角齐齐抽搐。
“这个鱼真的是……”大鹏中肯地评价,“凶残嘎!”
他们都没有看出,此刻的鱼初月其实有些心焦。
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崔败还没有解决万梧灵木么?他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回忆着他用意剑轻易破开那些根须的样子,不断给自己吃定心丸。
不会的,他不可能打不过,以他一惯的尿性,八成是要故意拖到最后一刻,看敌人得意忘形,然后再狠狠一脚把对方踩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
这一次,鱼初月倒是想错了。
崔败,的确是生性喜欢使坏,最爱把猎物玩弄于股掌。
但这一次怎么可能呢?
他知道他的鱼一定焦心不安,怎可能再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而拖延时间?
他乱斩一路荆棘,杀到了万梧灵木树下,横起一剑,二话不说便斩断了这株擎天巨树。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在许多年前,被他一剑杀死的人。
无妄祖师。
“第一啊,说过多少次,做人呢,要沉稳。一言一行,皆有规矩定数……”白须白发的老头坐在树墩上,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教训他。
崔败瞳仁!仁紧缩,沉下了眉眼。
他看到,倒下的那株巨木上,银色的叶片和藤蔓全部浮了起来,反射出银灿灿的光,将他淹进了一片银色的海洋。
身体渐渐浮空,无妄老头的身影,化在了一片银芒之中。
……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地底根须攒动时,一直在发出‘簌簌簌’的声响,它们连绵一整片,渐渐就被人忽略了。
一直到这无孔不入的声音消失时,她才发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即便四象阵中,四座仙山仍在挪移转动,道道雷电撕天裂地仍在轰击三位圣人,也无法掩盖那种源自心底的静谧。
鱼初月心头一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神魂像被一个旋转的黑洞吸住一般,鱼身消失,掠回身躯之中。
刚刚返回躯体的神魂有些不能适应光线,眼前的一切,好像罩上了一层朦胧银光。
垂头向下望时,银光异常耀眼,刺得她有些头晕,朦胧像是个什么结界的样子。
金翅大鹏仍在卖力地挥着翅膀,滑翔在四象阵外,鱼初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眼前忽然光影变幻。
一个白眉白须的老者从水膜一般的虚空之中踏了出来,背上背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伤者垂着头,一望便知伤得极重。
鱼初月惊呼出声:“崔败!”
“唔,”白眉老头挑了下胡须,“你就是第一心心念念的鱼初月。”
鱼初月囫囵点了下头,急急望向他背上的人:“他怎么了?”
虽然心中满是警惕,但她已认出了他的身形和气息,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正是崔败,绝不会错。
从身体到心脏都在颤抖,整个人虚得不行,根本提不起力气来。
白眉老头把崔败交到了鱼初月的手中。
她颤着指尖,轻轻拨开了沾在脸颊边上的染血黑发。
果然是那张冰玉雕琢的脸。
鱼初月搂紧了崔败的身体,感觉到他还有细若游丝的呼吸,整具躯体时不时轻微地抽搐一下,已是濒死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