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不怪你。”小尤突然对站在一旁的可怜的校医说出了这句话。我心底也明白,医生真的尽力了。就算是在云顺刚刚发起烧来的时候,把他送到市第二中心医院,医生在做皮试正常的情况下,也是会给他输青霉素的。在护士医生和病床资源紧张的医院里,从发现云顺的症状到停止输液,也许会被输进去更多,而不是现在的一瓶零三分之一瓶了。
“如果他不在了,我会竭尽我的所能赔偿,虽然这什么也不是,但是是我的一份心意。”校医还想说下去的时候,被小尤打断了,“你别说了,好不好?云顺一定没事的,云顺一定没事的!云顺一定没事的!”
我搂紧了小尤,我只是想让她的伤心哪怕减少一点点。虽然我明知道,校医说的话,虽然惨酷,但却已经是事实了。
“小尤,你放心,云顺一定没事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吓了一大跳,那是怎样的沙哑,带着多么深重的哭声。
我在心底宁愿相信:云顺一定没事的。可我好像骗不了自己,这似乎只是一个希望。
校医昂起了头,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他是不想让眼泪现在就流下来,可是他还是失败了,他的眼泪顺着下巴尖流了下来,滴在过道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的声响。他低下了抬起的头,眼里是深重的悲伤和自责。
我知道,云顺真的去了那一个世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爸……妈……小尤……磊。”他这一生永远都放心不下的四个人里,除了爸妈,就是慕小尤和我。
“小尤,云顺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真的!”我说完就大声哭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云顺一定还活着,医生一定能把他抢救过来。”小尤的声音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近在咫尺的校医,茫然无助地一会儿望着我,一会儿望着小尤,一会儿又把目光集中在抢救室那里。
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紧紧地抱着这个我曾深爱过,而现在被云顺深爱着,并且深爱着云顺的女子。她现在在我的怀里又抓又舞,完全难以控制,被欢雨收拾得漂亮异常的发型,现在已经成了披头散发。我痛苦异常,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云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挣扎的恐怖和绝望,现在我和慕小尤的所感所想,可能连云顺当时所感所想的千分之一都没有。
第一百零五章:去世
老二石辉打来了电话:“老三,我和辅导员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拿到云顺家的电话了,给他们打电话吗?”我在电话里听到辅导员催司机开快一点儿的声音。
“好,你给他爸打吧,就说云顺生病住院了。不是什么大病,但需要家里人照顾,让他爸妈都过来。”小尤在我说话的时候停止了抓和舞,静静地听着。
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声音绝对不适合跟云顺的父母说话,石辉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他准备挂电话时,我又说了一句:“老二,你就说,咱们明天有考试,同学们都是临时照看云顺。你让他父母坐今天晚上的飞机来晋川市,再从晋川市走高速路过来茱锦城。现在是九点多一点,如果顺利,他们五个小时后就到了。”
石辉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磊,你不用管了,我马上打电话。怎么说,我会把握好的。”
……
急救室的绿灯亮了,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医生走了出来,他一脸凝重。我们马上围了上去,“医生,云顺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我们一秒,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年轻,太可惜了。”慕小尤听完,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医生看了看慕小尤,依然平静地说:“他是急性感冒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虽然做青霉素皮试是阴性,正常,但皮试仍然是有发生意外的小概率。我们给他输了氧,注射了该注射的有作用的药物,在最后关头,采取了一切能救回他的包括电击的方式,但都没能挽救回他的生命。”
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如果在他第一次喊冷的时候就停止输液,那就好了。”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又补充道:“不过,感冒发烧时身上忽冷忽热也很正常。”
“这也许就是命吧!”校医这时候说了一句。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悲伤。
……
成泽和桃花抱着一堆用的、吃的东西来了。桃花什么也没有问,就抱住慕小尤哭了起来。
“成泽,这些东西,云顺都已经用不上了。他走了!”听完我的话,成泽手中的东西“咣”的一声全掉在了地上。他表情只是一愣,泪就大颗大颗涌出了眼眶。
……
光宇老大、亮亮和杨巨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过道,这里冷如寒蝉的气氛立刻让他们阴沉下了心情。杨巨和亮亮分别掏出很厚的一叠钱放到光宇老大手里,光宇把自己的钱也加在上边,快步向我们走来。
等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我们表情的时候,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光宇老大手中的百元大钞突然就像失去了控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还有几张在空中飘散着,飘散着,久久不肯落到地上。
这些,一如我们凌乱而痛苦的心情。
……
石辉、惜园和辅导员来到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接受了云顺已经去世这个事实,情绪已经开始平静下来。惜园开始小声跟小尤、桃花说着话。辅导员则安静地蹲了下来,捡起地上散落的成泽买回来的吃的、用的,把它们重新装到塑料袋里,并轻轻放在急救室门外的坐椅上,然后又蹲下来捡那些百元大钞。
我们一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辅导员的动作,后来也蹲下来捡那些钱,泪一滴滴滴到红色的钱上,钱的颜色更加鲜红,那种让人伤心欲绝的鲜红。
钱捡完了,我们把它重新放到了刘光宇的手中。光宇紧握着那把钱,仿佛要把自己的伤心,全部灌输在这把钱上。
医生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校医还站在一旁,沉默并悲伤着。
辅导员说了句:“我们最后看一眼云顺吧!”于是,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发狂,仿佛只有急救室上方那盏绿色的灯还活着,还亮着。
第一百零六章:告别
手术室被手术灯照得刷白,仿佛容不得一丁点儿黑暗。护士缓缓揭起了覆盖在云顺身上的那张白色床单的头部。云顺的眼睛眯缝着,成一条缝,虽然面色苍白,但眼圈周围已经没有了小尤说的那圈黑青,嘴唇也显出湿润的浅红,云顺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护士做了一下继续拉开白色床单的动作,但她停住了,眼睛望向了我,我点了点头,泪就直接从眼眶里甩了出来。我赶忙扭转了头,怕泪滴滴到云顺身上。我国有一个传说,如果亲人的泪水,滴在死去的亲人身上,死去的亲人在赶往天堂的路上,你滴了几滴泪,他就会摔几跤。
可是,还有一个另外的传说,死去的亲人,只有当他最最至亲的人为他流出伤心思念的眼泪时,他才能顺利地进入天堂。
……
护士终于拉开了云顺身上的床单。我真不忍看下去。这个自己深爱的人,由于用器械抢救的原因,脖子往下,一直到小腿,全身都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惨不忍睹。护士这时说了一句:“没抢救过来的病人,往往都是这样。哎!多么年轻的小伙子啊。”护士一边说,一边把床单重新盖上了。
我转过身来,抱住了从刚才到现在依旧一言不发的慕小尤。
“小尤,别看了!我送你回去吧!”
小尤没有理我。她看到云顺像在安然睡去的脸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带着浓重的哑音。当她看到那个惨不忍睹的身体时,我好像感觉她的瞳孔突然就放大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痴呆的状态,任凭我怎么叫她、唤她,使劲晃她的身体,她都只是用惊讶、痴呆的眼神望着我。
……
每个见过云顺最后一面的人,都有不同的悲伤和感悟。但最最伤彻心底的人,却是我和慕小尤,这两个曾经和现在依然深爱着林云顺的两个人。
经历过母亲重病病危后,我对云顺的去世,有了一种麻木的长期的感伤,这种感伤,将环绕我的一生,永远不能挥去。可这种感伤,却不能一时将我击倒,让我保持着正常的话语、思想和行动。当我眼前不断浮现出云顺那依旧光洁的脸和惨不忍睹的身体时,我的身心就涌上了一阵寒。而慕小尤被残酷地击倒了,她的身心,已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仅仅就在两个小时前,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林云顺,一个深爱着她的林云顺,而现在,却永远的天人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