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便撅起了嘴巴,开始抱怨:“爹爹,银子呢?”
皇帝笑骂了一句:“瞧你那嘴,都能拴头驴了!”
旋即拍了拍女儿的头,道,“……皇长女江都公主,仙支袭庆。邦媛流徽……晋封梁国公主,除江都一县之食邑外,加赐丹徒食邑三千户。”
霍枕宁惊谔地听完,不情不愿地谢了恩。
“爹爹赏的都是些啥呀,能不能来点实惠的,比方说再把那块真龙令牌给女儿呗……”
皇帝都被她气笑了。
“你望望你那出息!”皇帝不得不给自家这个才疏学浅的女儿解释,“本朝国号为梁,梁国乃是最高级别的爵位,朕封了你做梁国公主,可谓是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位帝女有此殊荣,你倒好,还嫌弃起来了。”
皇帝甩甩手,同阮行说道:“公主不要,朕就收回来!”
霍枕宁还跪在地上,闻言一把抱住了皇帝的大腿:“行行行,女儿收下了。可压岁钱还是要给的呀!”
皇帝恨铁不成钢的踢开她,扔了一袋子铜钱给她。
“拿去拿去,好歹是一国公主,没得这般眼皮子薄。”
霍枕宁乐滋滋地把压岁袋捞在手里,摸了一摸,大惊失色。
“爹爹,您好歹是一代明君,给女儿发压岁钱,就发几个铜板子?”
皇帝作势要脱靴子砸她,霍枕宁吓得一抱头:“行行行,铜板就铜板吧,总好过一毛不拔。”
皇帝看着自家女儿在那里坐着专心数铜板,一言不发眼睫低垂的样子,突然有些感慨。
好似出去了这一趟,女儿长大了许多。
他心中突然想到了近些时日来朝堂的风云诡谲,心下有些歉疚之意。
皇帝叹了一口气,叫了女儿一声:“胖梨,爹爹有没有,让你失望过?”
霍枕宁抬起头来,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爹爹除了打我骂我,从来没有让女儿失望过。”
皇帝扶额,失笑道:“打你骂你,你不气恼?”
霍枕宁数着铜板子,回答的漫不经心。
“气恼有什么用,您又不能不骂我,再说了,女儿被您骂惯了,哪天您对我和颜悦色,女儿反而滲的慌。”
皇帝却不笑了,有些沉默。
“哪天爹爹若是让你有些失望,你多担待几分,只需知道爹爹有苦衷便是。”
霍枕宁哦了一声,有些没心没肺的。
中午的家宴如期举行,霍枕宁同胞弟霍齐光见了一面,惊叹地发现,阿葵的个子窜的极快,快比她高一头了。
在暖阁中,她拿了太娘娘的一个封包,又拿了徐太妃的一个封包,接着是几位叔伯婶娘的封包,按理说就没了,只是临近宴席时,那齐贵妃众星捧月的进来,施施然给了霍枕宁一个封包。
霍枕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些奇怪。
齐贵妃不过是后妃,纵然代掌六宫多年,但终究不是皇后,更谈不上是霍枕宁的长辈。
这封包给的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霍枕宁看了那齐贵妃手中的厚厚封包,眼见着几位弟妹都拿了,她也不去接,齐贵妃的手便尴尬地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讪讪地收了回去。
霍枕宁自然不在意这等事,却有人在意。
由宫娥们领着,去了净房,她刚一出来,脚下却有什么绊住了,一个踉跄,多亏兰桨眼明手快,一下子跪倒在地,横在了公主身前,堪堪接住了公主。
霍枕宁极为恼怒,抬眼一看,却正是自家二妹妹,宜州公主霍曲柔。
她气鼓鼓地站在自己面前,双眼蒙着一层水汽,仿佛被绊倒的是她。
“大姐姐,你为何对我母妃无礼?” 她越想越气,质问的理直气壮。
霍枕宁拍拍两手的灰尘,看了木樨一眼。
木樨温言而有力的声音响起:“二殿下谨言慎行,公主乃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贵妃娘娘再尊贵,说到底也只是陛下的妾室,无礼一词从何说起?说到无礼,贵妃娘娘给公主封包,才是僭越。”她话说的犀利,却一针见血,“便是二殿下您,这一声母妃,都是不合规矩的。”
霍曲柔听到那一句“皇帝的妾室”,已然是气的面红耳赤,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给了木樨一个嘴巴子。
“狗奴才!敢在本公主面前大放厥词!我母妃执掌六宫多年,形同皇后,岂容你一个下贱女子诋毁。”
霍枕宁乍见木樨被打,心中火起,一扬手,左右开弓,给了霍曲柔两耳光。
“木樨曾是先皇后身边代掌凤印的宫令女官,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女官,岂是你能随随便便打得?霍阿桃,你也太过放肆了!”
霍曲柔气红了双眼,攥着拳头和她争吵:“再有品级,也不过是一个狗奴才,本公主想打便打,你管不着!”
霍枕宁冷哼一声:“你碰她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却听有愠怒之声响起。
“阿桃,来母妃这里。”
霍曲柔抬头见自家母妃仪态万方地立在哪儿,面上有一层薄怒,立时便哭着奔了过去。
霍枕宁唇边牵笑,也不去看,一心关心木樨面上的红肿。
齐贵妃见霍枕宁一副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样子,心下无名火起。
加之她亲见了女儿被打,又想到早间皇帝给霍枕宁的赏赐,更是妒火难耐。
不就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半分也及不上自家女儿,却生生得了皇帝这么多的疼爱!
“公主今晨加封梁国公主,又新得食邑三千户,怪道这般倨傲,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她眼神里有几分怒意,“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公主还是收敛些吧。”
她虽心中早存了教训霍枕宁一顿的念头,终究还是按下了一口气——隐忍了这么多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霍枕宁哪里听她的这番话,只将木樨的脸看了又看。
见齐贵妃走了,这才问木樨:“她说的什么鸟语?”
木樨望着齐贵妃的背影,心下有些不安。
因在紫宸殿中,不便同公主细细分说,只息事宁人,送公主入席。
木樨在宫中有几分人缘,这便请了阮行吃酒,推杯换盏中,倒也摸清了一些内情。
这厢天家和乐融融,那一厢街巷阡陌,皆吟探花郎的诗。
一颦落鸿雁,稍蹙恸天仙。
蟾光知我愿,代落玉人肩。
元日这一天,这首诗作传遍了整个帝京。
便是京郊的乡野之间,总角小童在田间地头蹦跳着,嘴里也念叨了一句:“蟾光知我愿,代落玉人肩。”
人人都在想着,诗里的美人究竟美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那新科探花郎,如斯沉醉。
元日的晌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待华灯初上之时,东内门又开始放焰火。
人人便摩肩接踵地往东内门而去。
偏人堆里有人背向而行,自东内门中而出。
他的身后繁光缀天,焰火炫目,映的他好看的眉眼光影斑驳。
清清落落的贵公子,身材高大的像一棵树。
周遭流动的人群,街巷高楼悬着的红色灯彩,熙攘的人间,仿佛同他无关。
如同清寂夜空高悬得那一轮月,不管人间有多热闹,他自清绝孤冷,不染温情。
他是从宫里出来的。
向皇帝请辞河西节度使一职,陛下默然,只瞧着他淡淡地,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
“也罢,如今朝堂动荡,朕还需要你。”
他从前便是陛下的一把刀,十四岁时便因着护卫陛下,杀了平生第一个人。
此后的时日里,他将自己磨的锋利,两淮盐务贪墨案,他砍了六个四品五品官的头;越西火烧钦差一案,他奉陛下之命,亲赴险地,就地法办四十七人。
……
十八岁晋升禁军首帅,不是恩荫,也非因公主之爱,是一刀一剑拼来的功勋。
从前他傲世轻物,最怕的便是别人将他同江都公主扯在一起。
少年的心态很简单,世间的纷纷流言,皆说他的一切,不过是因了公主的一句喜爱。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轻视。
所以他避之若蛇蝎,周身对她建了一面隔离墙,再好也不愿意去看。
如今悔意似游移不定的蛇,在他的五脏六腑钻来钻去,最后咬出偌大的黑窟窿,血淋淋的。
周意在一旁小跑着,手里提着陛下赏的食盒。
气喘吁吁地跟上了自家公子:“公子,今儿是大年初一,小的不求别的,只求您给我买个章云烤鸭,只要前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