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他好像从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过。
哪怕是没皮没脸地追求她的那三百天,也不曾将这几个字诉诸于口。或许从追求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和阮玥,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冷淡、寡言、高高在上,他叛逆、荒唐、低至尘埃……
她对他不屑一顾,他望着她,就像望着海上明月。
——
翌日清晨。
在家里用过早饭,阮玥和阮承颐、赵苪知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后备箱后,一起回老家。
一夜秋雨,天气明显转凉了。
想到老家温差大,阮玥穿了件翻领的黑白格纹衬衫,又拿了件牛仔外套,上车后,还抬眸问副驾驶的赵苪知,“妈,我穿这个衣服应该就可以了吧?”
赵苪知回头看她一眼,“行了。”
阮玥便一笑,抱着外套看向窗外,心情不错的样子。
十几年来,她没有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也就每年寒暑假,一家三口回去走亲戚时,会吃顿饭,说几句话。因为见面少,阮承颐这个父亲又事业有成,老家那些左邻右舍,见上人了也颇多恭维夸赞。
可赵苪知忘不了,她产后第一天,赶过来的婆婆到医院照顾她,发现生的是个女孩儿抱了一下便放在一边,嘴里念叨着说:“一胎是个姑娘也好,再过两年生个儿子,那也算儿女双全。”
她住院五天,听到最多的话就是——
“你们城里人这有些观念,让我们真是不太明白。你说你爸妈,做官的哦,那连个儿子都没有,以后这些资产要留给谁?难不成给你吗?”
“你太瘦了,瘦可不好,二胎也生不出儿子的。”
“喝汤不能喝那么清淡,要喝油知道吗?油花花漂一层才好呢,身子骨能养胖,下一胎好生儿子。”
她从没想过,这世上有人,会对“生儿子”执念那么深。
可她是独生女,也没觉得独生女有什么不好,婆媳之间最开始的嫌隙,也就那么出现了。
阮玥不知道,她是个不被期待的孙女。
……
国庆假第三天。
高速路上不算拥堵,两小时的车程,中途还有一个服务站,三个人下车透了个气,再回来的时候,阮承颐正好接到一个电话,便坐了副驾驶,赵苪知坐了驾驶室开车。
十一点半的样子,轿车驶入村子,停在了一栋两层楼房外。
阮承颐的父亲是村镇老师,母亲文化不高,早些年种地,后来因为儿子发迹,一片地包给了村上其他人,她平时没事了就打打麻将,顺带侍弄一下门前屋后的花草蔬菜。
雨后初晴,家门口两侧花圃里,月季还未落败,零星的花瓣并着新冒出来的花骨朵,傲然挺立着。
汽车引擎车招出了屋里的人,老太太兴冲冲地到了车旁,看见赵苪知推开驾驶室车门下来,脸色顿时僵了下,尔后便听见另一边阮承颐喊:“妈。”
“承颐回来了。”
“大老板回来喽。”
“这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开车都那么溜。”
左邻右舍一下子出来好几个人,围着轿车笑着搭腔。
赵苪知回来的次数实在有限,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冲众人点点头笑了下,开口唤老太太,“妈。”
老太太“嗯”了声,三两步走到车尾。
阮承颐开了后备箱,正往出拿东西,便听见他母亲压低声音埋怨,“你怎么让她开车回来呢?这车可是你买的,你让她这么开进来,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由她做主呢!”
“妈,老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阮承颐无奈地将手里一盒东西递给她,同样压低声音回了句。
这时,后座的阮玥也下车了,见她手里抱着东西连忙笑了一下,走过去说:“奶奶我拿吧。”
“别别别,你这宝贝疙瘩,这些事儿哪是你能做的?”
老太太开口说完,便抬眸看向屋内,喊道,“楚楚,楚楚来,帮奶奶拿一下东西。”
阮玥神色一怔。
再抬眸,屋内的丁楚楚已经跑了出来,见她站在老太太身边,连忙笑了一下,唤道:“阮玥姐。”
老太太将手上的东西塞给她,转头看见阮玥,笑了一下说:“别站着了,快进去坐屋里去。难得回来一趟,别再吹着冻着了,农村不比城里,温差大,感冒了都难好。”
第32章 阮妈发飙
搬完后备箱的东西, 一家人便进了屋内。
左邻右舍刚才在门外说话的好些人也一起跟了进来,一瞬间, 将偌大的客厅挤得热热闹闹。
阮承颐西装笔挺, 被几个穿夹克衫的男人围在中间寒暄,颇有些众星拱月的大老板派头……
老太太则拿剪刀将一箱坚果拆了,一小袋一小袋地往出送。
周围几个小孩笑嘻嘻地伸手接过,“谢谢奶奶。”
“都拿去吃去吧。”
老太太收起剪刀, 一脸无奈地朝跟前几个妇女道,“电话里说了不吃不吃,什么也不用买。这人家根本不听,就将你的话当成耳旁风,每次回来……你看这一箱又一箱东西, 真是让人脑壳疼,吃不了都得放坏了的!”
“承颐哥孝顺,您可有福了!”
“就是, 买东西你还嫌弃,其他人想要这孝顺儿子还没有呢。”
“呦——”
有人好奇地将服装袋里一件毛衫拎出来, 夸张地念出声, “三千八百八,这一件衣服这么贵啊, 料子滑的哟!”
“这才刚入秋, 给你连毛衣都备下了,快知足吧!”
每一次回家,这样的吹捧总会上演个十几二十分钟, 赵苪知早已习惯了,也不插话,在一旁规整东西。
丁楚楚站在老太太旁边,真正像个孝顺孙女儿。
阮玥没心情听那些商业互吹,进门后看了眼时间,便往院子里走。
老家这栋二层楼是好几年前盖的,后来阮承颐还给翻新了一次,厨房里装了整套橱柜、净水器、抽油烟机,卫生间里装了淋浴房、马桶、全自动洗衣机,十分现代化。
可老人家有些习惯,总是很难改。
阮玥的爷爷不喜欢用马桶,一贯都是去后院门外的厕所里方便,前世这一天,他就是在中午饭前,在后门口摔倒的。
阮玥临近后门,便听到隔墙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连忙加快脚步走出去,拉开门唤了声:“爷爷。”
“玥儿回来了。”
阮兴邦多少算个读书人,古板迂腐,人也不是个热络性子,对家里这唯一的孙女儿,那还是有几分疼爱的,见阮玥穿了白鞋,连忙说了一句,“就站那儿就行了,别过来,小心鞋子弄湿了……”
“不要紧的。”
在他说话间阮玥已经走了过去,一手挽住他胳膊往里走,嘴上说着,“刚下过雨地面滑,您就不要出后门了呀,摔跤怎么办?”
“又没有多老,哪里就至于摔了。”
跟着她一起到了屋内,老爷子关上后门,转身看她一眼,笑了下说:“又长高了,城里这水土就是好,养人。”
阮玥抿唇笑了一下,问他:“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都挺好的。”
爷孙俩说着话,一起进了房间。
……
阮承颐邀请了几个邻居中午留下用饭,热闹便从前厅延伸到了厨房,左邻右舍好几个妇女在里面,帮着老太太摘菜。
其中一个系着围裙戴着塑胶手套在水龙头下清理鱼腹,因为弯腰,看不清面容,可阮玥只凭背影,便晓得那是丁美娟。
她下意识去搜寻赵苪知的身影。
“是找你妈吧?”
邻居一个婶子在台阶上剥蒜,见状便好心地问了一句,抬头看看二楼,“刚上楼了。”
赵苪知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左邻右舍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她几回,因为知道她是干部子女,打招呼也一贯客客气气的,至于做饭这些事,那更是从来不会叫她,生怕弄脏了人家那连一个褶皱都没有的高档衣服。
村上甚至有人私下里传——
阮承颐能在宁城把生意做得那么大,那完全是沾了老丈人的光。
这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自然一万个不乐意。
打从儿子结婚,她就对赵苪知一百个不待见,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也就摆着好看,油盐酱醋都分不清,要来有什么用,哦,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指着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