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十安没有自己的户籍,江弱水疑惑过后并未再提,重新写了一份契约两个人按上指印。
后头江弱水发誓自己也不会卖画十安的画,她这才斟酌后搬过来。
十安没什么身家,一套衣裳放进柜子里后趁着雨没有落下来赶紧把被褥枕头挂帐都买回来。
这晚上江弱水自己起火烧饭,十安扒在门边上偷看了几眼。
他下午的时候还是出去临摹那幅画去了,衣服上一身墨迹。江弱水似腼腆过了头,被十安盯着慢慢的整个脸都通红,清秀的脸上沾的墨也挡不住。
她后知后觉,尴尬之余差点没从台阶上翻下去。
被宁寻治过后的十安如今脸色好转,虽是瘦了,身子更玲珑有致,也不知道喝的都是什么,穿心衣的时候紧巴巴的,她便找个布条把前面的两团小兔子都缠了起来。
第二日江弱水是看了好几回,自此能避着十安便也避着。
人都是有邪念的,没有那可真是见了鬼。
熟悉起来后十安借了江弱水的户籍租了个临街的小店铺,只一间,斜对着他家书肆。
十安字写的丑,面馆的名字还是江弱水给她写的,不过正如他爹所说的,字画里工匠气息太重。他每每看见了总是神色黯然。
令人可喜的大抵就是十安的嗓子了,养了小三个月渐渐能有声,以至于她后面瞧见那个老大夫时盖头添的极为的多。
这日江弱水背着画具回来,十安这儿午后没什么人,自己趴在小桌上打瞌睡。他歪头看了看,半晌笑了笑,自己在对面摊开自己的画纸,把她这样子画了下来,晾干之后卷好了放置到自己的画架子上。
入秋后下了几场雨,十安快要睡着时就叫着雨声惊醒。自己忙将外面的桌子搬回来,雨点打在卷棚顶上,医馆的老大夫小跑过来躲雨,正巧是中午没吃,十安给他下了一晚骨汤底的阳春面。
他笑眯眯夸了十安的手艺,自己捋着胡子坐在了里面靠墙的位置。
外面天阴沉的厉害,柳老大夫感叹了一句:“今年雨水是真的多呀,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有流民了。”
十安在一边择菜,好奇道:“您是到外面出诊回来吗?”
柳大夫摇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出诊也不过是道周边的乡里。这事儿还是我徒弟说的。他在外面游医,昨天才回来。”
十安点点头,外面风大,开始带着凉意,飘风雨就落了进来。
柳大夫用帕子擦了擦嘴,坐在她的小面馆里等着雨停,一面观秋雨一面跟十安道:“我年纪也打了,这些时日记性都不大好,恐怕记错写错了药房,没了精力去经营医馆。我那个徒弟是个心思大的,想去南都那边开家医馆。”
十安抬起头,杏眸微微瞪圆了,问道:“那柳大夫你怎么办?”
柳大夫一个人住在春山县,她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他口里的徒弟。这三个月下来十安将周边的邻里都认了个遍,渐渐就有归属感。这里面熟人就有柳大夫,因着他治好了自己,倒是格外的有好感。
他摆摆手,叹道:“我儿子要接我去享福,家就在棠城。不过他是个入赘的。你知道的,咱们大燕入赘的话男子须得多看女方的眼色。听说他那个家中已经有两个老人家了。我这副老骨头再过去,家里一下多了一张嘴,岂不是平白叫他过的艰难?”
十安擦干净手,闲来无事给他舀了一碗红豆粥。
“棠城可比咱们春山县大多了,您儿子能在那儿安家入了人家姑娘的眼,想必也是有本事的罢。”
“瞧你说的,都入赘了,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就被迷了心窍。”柳大夫虚指了十安几下,尝了她熬得红豆粥,点点头,很是受用。
“我想着不若跟着徒弟去南都,至于这里的医馆我就转给我师兄了。”
十安好奇,笑问:“您师兄本事比你大吗?”
柳大夫:“我师兄家中是世代行医,底子比我好,本事自然也比我大,这么些年过去应当是更为精进了。我走的时候还得带着我那块种德堂的匾额过去。”
“他们回春堂家大业大,到时候也不知我这医馆会怎样。”说到此处他隐隐有些许的伤感,抬头看十安蓦地被她这样子吓到了。
只见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里都没神了,先前还翘着的嘴角顿时就垂了下来。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打过濒死的小猫小狗。
“你这是……”
十安猛地摇摇头,咽了几口口水,勉强笑道:“他们是都姓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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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十安这日收拾的早早回去,江弱水见她心情低落, 晚间就买了个西瓜并些小香瓜切成盘儿给她端过去。
他父亲还未归家, 这屋院里空落落的,才开了些花儿的桂树都叫今儿这一场秋雨打落了好些。
十安帮他把雨后的青砖地给扫了, 几回心不在焉都叫江弱水看在眼中。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他便将十安拦在屋檐下面问了缘由。
十安对这事说不出口, 转而道:“柳大夫的医馆要转让了,我有些不舍。而且也不知道我能在这儿待多久, 我是个没有户籍的人, 到时候要是被人一查, 大抵要给关起来。”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江弱水松了口气, 安慰道:“柳大夫走了,日后若是想他可以去看看。至于户籍一事,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十安笑了笑, 心里依旧是悲观。低头揪着自己的袖摆, 斟酌道:“这些事情, 你也不必太为我费神。”
杏眸里沉了些许晦色,十安知道他们大抵都是本性非善, 怕连累了江弱水,又说了些冷冷淡淡的话,回厢房时江弱水伫立在阶下良久,瘦长的身子像根笔直的毛竹杆儿,不知思索着什么, 发觉了十安的视线当即勉强一笑。
……
这往后又过了一个月,十安瞧见了柳大夫去南都的驴车,他送了十安一些安神的香包。彼时她还坐在店前择菜,这日日光尚好,天高云淡,是个好日子。
江弱水从画师那儿临摹完一幅新画后就到十安这儿吃面,背上的画轴少说有两三卷,他小心翼翼放到一旁。
“十安,你那个户籍我好像有法子了。”江弱水后面小声道。
十安手一顿,微微抬起眼里好奇地看着他,入秋后他就穿上了长袍,不过袖口那儿脏兮兮的,沾了颜料,露出来的手腕苍白有力。
“春山县的师爷要从我这儿买一幅假画献给了他的上司,要是我画成了,他说你户籍的事情就归他管了。”
十安睁圆了眼睛,半晌觉得可行,不过于江弱水而言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罢。
“你做假画卖,你爹知道了岂不是要打死你?”她皱眉道。
江弱水低着头,将耳畔的碎发撩到脑后,半晌道:“这你不用管,没有画工不卖他的画。我们也要吃饭,我爹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卖了多少,如今年纪大了才这样说。”
十安叹口气,老实道:“这事情关乎你跟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没必要的。若是户籍办了下来,又叫从前认识我的人发现了,咱们都好不了。”
江弱水默了默,问十安:“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她手指着他手里捧的碗:“给我家主子烧饭洗衣遛狗罢。”
“我以前是别人的奴仆。”
江弱水说不出话,十安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了,倒也没什么大反应。逃奴在旁人眼里多是品德败坏,要不然好好的也不必逃,吃喝主家的,必要之时却逃跑,说出来令人不齿。大燕的律例里,这般该打死。
到了傍晚江弱水接她回去,他揣着怀里的画轴酝酿了很久,认真道:“你主人是死了还是……”
“我不知道,我们都一起掉到了水里。等我爬上来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了。”
江弱水敛袖道:“我下午的时候思虑良久,你曾为奴其实也并无什么,这画儿是我从前临摹的那幅春江晚景,师父说已经入木三分了。”
“我会呈给县衙的师爷,届时你有了户籍,就再不要回去了。你既然不愿去找你的主子,想必他对你肯定不好。你没什么错,别担心你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