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爸一点都不介意他以一个片面的形象活在他爱人的脑海里,仅仅是遥叔认得他,不再每一天睁开眼都把他当成陌生人,就足以让他开心雀跃,以至于中午我给他俩送饭的时候,他久违地吃了一大碗。
那天我心情也不错,给程老爷子复诊的时候,还顺便给小警察带了袋包子。
天气渐渐冷了,我爸也减少了推着遥叔出去吹冷风的时长,天天和遥叔两个人窝在一起说话,我爹还总像个多动症儿童似的抓着遥叔的手玩儿。
我冷面无情地拒绝了我爹想在医院拥有一个病床的愿望,毕竟每天都有人住院,位子实在不够,而且我怕我万一答应了他,他能把家都搬过来。
不过我爹也有他自个儿的办法,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和小警察联系上的,还使唤人家帮他弄来好些垫子,硬是那个小折叠床,垫的和遥叔的病床一边高,晚上他就躺在遥叔旁边睡。
如此之后,我爸也很快在三楼那些八卦心极强的小护士那里出了名。
我还是从负责他们科的女医生那里听来的,我在那些小护士们当中口碑不怎么好,虽然我也不清楚怎么搞的。
我和那个女医生在她妈妈的劝说下曾经谈过三个星期的恋爱,后来分手分的我不明不白,不过我们俩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些,她说我是个好人,但不适合做伴侣。
不过至于好人为什么不能做伴侣,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懂。
那天是这样的,我下了手术寻思来病房看看我家两个老爷子,在门口就看见玻璃窗被黑压压的人影糊住了,我按下门把手想进去,结果竟然没能推动门。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女医生从里面出来了,脸上还挂着异样的笑容,当时我看见她笑,条件反射地就舒了一口气,总之里面应该是没出坏事。
“有个老爷子在讲故事呢,还挺有趣儿的,左大川和宋遥遥,那些小护士们爱听,我就也跟着凑个热闹。”她礼貌地朝我微笑,手上忙乱地拆解着耳机线,“我失陪一下,主任抽风似的,给我发了一堆语音,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她朝我挥了挥手,便踩着高跟鞋走了,我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最后努力板起脸,开门挤进去。
“都干嘛呢?再偷懒我去给你们护士长告状,叫她扣你们奖金了!”
我挤进去一看,岂止有八卦的小护士,连隔壁屋病人奶奶们都滑着轮椅过来了,还有人带着盒饭来,屋里交杂着好几种饭菜的气味。
小护士瞧见我进来,立刻哄乱地要往外走,我又机智地就近抓了几个,让她们把老太太们带回去。
靠在病床上的遥叔显然也看见了我高大威猛本身,嘴角拉着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我,我爸就把他往自己那边拉过去一点,凑到他耳边讲我坏话。
然后遥叔看我的眼神就更加不友善了,就像在看高中里扒后门突击检查的班主任。
既然我爸至于我不仁,那我也正好过一把高中班主任的瘾,晃晃悠悠地走到他俩跟前儿,小膀一抱,“干嘛呢?”
“讲故事呢。”我爸掀开眼皮瞅瞅我说。
“左大川和宋遥遥?”我又问道:“爸你可真行,都传到我这边来了!”
我爸皱起眉头,看上去想打我,但在“宋遥遥”面前还要保持他温柔幽默的老先生形象,一时间脸上表情变扭的很。
不过过一会儿我就知道我浪大劲儿了。
病房里还有两个痴呆症的老太太,我爸大概是觉得说话不方便,抓着我的手腕,要我跟他出来说,结果他刚一起身,我就被遥叔扒楞了一个趔趄。
我爸也被他给拽了过去,搂在怀里不撒手。
“遥遥,遥遥。”我爸安抚性地抓了抓遥叔的后脖颈,轻声安慰道:“我和坤子说两句话,坤子,不认识了?小坤子。”
遥叔瞪了我一眼,还是不撒手。
“谁走谁小狗。”他含糊不清地说。
隔壁床的奶奶悄悄拉了拉我的手,靠近我轻轻说,他俩有约定,叫我别打扰。
……
我还真就纳了闷了,这俩老爷子又玩哪门子的浪漫?
为了在遥叔眼里显得不那么像坏蛋,第二天一早,我就脱了白大褂,还摘了小眼镜,拎起我们科室的小马扎,早早地出了门,连我同事要分给我泡面我都给拒绝掉了。
本想混在小护士群里偷听一会儿,结果来的太早了,观众都还没来。
然后就看见我爸笑得像个卖假货的,凑到高冷望着窗外的遥叔身边,拍了他两下,问道:“你在干嘛?”
遥叔回过头来,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吐字费劲地给他说:“我在等人。”
“你在等谁呀?”我爸又问。
“我不记得了,”遥叔沮丧地摇摇头,“只记得他叫我在校门外等他。”
“哦,这么巧,我也在等人,我陪你一起等吧。”
“好啊,”遥叔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不过迟疑了一会儿,又学着我爸刚才的语调反问他:“你在等什么人啊?”
“你想知道吗?”
“想。”
“可是说来话长啊……”我爸颇为遗憾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
“好啊!”我爸开心地应道,但马上又语调一转,添了几分深沉,“但是你要答应我全部都听完。”
“嗯嗯。”遥叔乖乖地点点头。
“谁走谁小狗。”
“嗯,谁走谁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主线完结。
第21章
-你愿意以后,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爱他,安慰他,保护他,尊敬他,并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我愿意。
*
“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现在这个状态……”
遥叔住院这段日子,我和他的主治医生陈大夫也迅速熟络起来,可当他把结论告诉给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他的面容相当陌生。
“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木讷地点点头,把鼻梁上的眼镜一扶再扶,磕巴着说:“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嗯嗯,去忙吧。”
“谢、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不是,对我家老爷子的照顾,瞧我这嘴,怪不好使的,哈哈。”
我打着哈哈圆场,可是还是圆地很蹩脚,老陈笑都没笑。
“我先走了,回见啊!改天请你吃饭!”
装不下去了。
从前我也没少和患者家属说请做好心里准备,可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句客套话,一定要面对的话,做再多的心里准备又有个屁用?
心里的难受是不会少半分的。
我推门出去,就看见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的我爹。
他低着头看脚尖,把本来就佝偻的身躯衬得更加瘦小。
见我出来,他也没有很明显的惊讶,只是很稀松平常地扫了我一眼,便又看回他的脚。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欲言又止,我爸低着头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天天陪着他,他什么状况我都清楚。”
我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去揽着老爷子的肩膀,慢慢地往病房那边走。
“遥叔呢?睡了?”
“嗯,刚哄睡,护工陪着呢。”他说。
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些,隔着布衫能清楚的摸到老爷子松垮皮肉覆盖之下的骨头。
只一下,我鼻头就酸了。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被他们牵着我的手沿着河边散步的情形,只要稍稍仰起头,就能看见他俩笑着讲话。
他俩曾经那么高大过呀,那么健康过呀。
可现在只有我记得了。
“坤子,”他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像我小时候无数次抬起头看着他那样,对我说:“其实爸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今晚能不能带着你遥叔出院。”
我嗓子像是梗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摇头,“不行,外面又冷风又大,遥叔现在经不起折腾的。”
“哦。”他失望地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明白了。”
“我回家取点东西,晚上不忙的话,一起吃顿饭吧。”
“好。”我答。
他是在病房前和我分开的,背着手沿着墙边一晃一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