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份等待的任务也至此结束,新一段的人生中没有凶神恶煞的黑衣保镖,没有眯眯眼白纸扇将他领到秦爷的跟前宣誓忠心,没有暗无天日的与杀戮为伴。
跟着男人的日子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温馨。
每晚他的床头必定搁着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一到周末,男人就会带他去郊外踏青。男人喜欢席地而坐,背倚粗壮的大树,看那些他看不懂的书。有时候男人会念书给他听,柔柔的声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美德生成的东西,严格来说,是某种特定的行为,不仅仅自身是某种样子,而且也包括行动者自身的状态。首先,他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其次,他是否有所选择,并且要由于事物自身的原因而选择;第三,他必须保证坚定而不动摇。[注①]”
阳光下,他怔怔地看着男人。
男人怜爱地替他撩起额前的碎发,笑着问他:“......,你懂了吗?”
他听不清楚男人喊他什么,只是木讷地摇摇头。
男人仍是笑,“没关系。你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也许他明白了,又或许他没明白。
不管怎样,这不过是一个无厘头、脱离现实的怪梦。
当他醒来时,梦里的男人就像随时会飘散逝去的云烟。唯有他温柔的嗓音留在耳畔,一遍遍地复述那位西方圣贤的话。
“他必须保证坚定而不动摇。”
渐渐地,这话与另一句铿锵有力的口号重复交叠着。
“为了亚盟的繁荣昌盛!”
“为了亚盟!”
好似万人异口同声在他耳边嘶吼,每一个音节在他的心房不断回荡。
秦离彻底醒了,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南美。
他乜斜着眼,瞧见床尾立着个背影,蜂腰猿背,脊柱沟从肩胛骨的中间直延伸至下装的边沿。对方并未发现他已经醒了,一面扣着衬衫的纽扣,一面压低声音朝耳机里的人道了一句:“让她在客厅等着。”
说完,他又从立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块铂金机械表,就佩戴在左手腕的通讯器上方。
秦离鲜少这么仔细地去观察明玦早上起来穿衣的动作,但一看这画面,仿佛他已欣赏过了成千上万次似的并不觉得陌生。
下一秒,明玦便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正正地对上,明玦微愣,尔后朝床边走来,俯身在秦离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问他:“还生我的气吗?”指的是昨天两人的不欢而散。
秦离勾了勾嘴角。其实那算不得上是生气。他该和明玦说这里的一切已经触到自己的底线了,但事实上他没什么底线,他的过去就已注定了他没资格说他想明哲保身,做个好人。
秦离觉得自己很矛盾,不愿再讲这个话题。他又成为了一个贴心体己的情人,略开了那些惹人不快的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明玦道:“刚才在和卡洛斯说话?”
明玦坐在床沿边,点点头,“赛琳娜来了。她是卡洛斯的外甥女。”
“是卡洛斯姐姐的女儿?”
“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见秦离一脸震惊和同情,明玦又道,“那次去皇家酒店赴宴以前,他不是和你提过他的遭遇吗?武装分子虽然放过了他的妻子、孩子,以及他姐姐的独女,但在后来的逃难过程中,他的妻子和孩子全中流弹死了。赛琳娜是卡洛斯最后的亲人,他之所以会和我签卖身契,也是因为赛琳娜。”
“你答应帮他找到自己的外甥女?”
“是。”
“你做了件很好的事。”秦离看着明玦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久久才憋出一句夸赞。
明玦牵出他搁在被子里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那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秦离在将此话脱口而出后便愣住了。似曾相识的对话也曾发生过,不过却并不在他可以探寻搜索到的记忆里,而像是藏在心底极深处的碎片。
不过明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将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怀中,答道:“奖励我多一点的信任。下回如果再有阿隆索之流的挑拨,我希望你多信任我一点。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就来问我。只要你一直问下去,我就会告诉你答案。”
他的话说的如此深情。
秦离觉得自己该为昨天的表现感到羞愧。
而眼下,他只是朝明玦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
楼下,赛琳娜约莫等了半小时才等来了这座别墅的主人,以及另一位男主人。
秦离本以为凭卡洛斯的感性,他下楼一定会看见一副感人至深的认亲时刻。然而,等他跟着明玦进客厅以后,才发现今天的卡洛斯表现得格外的克制,尽管他眼圈泛红,说明了他此刻的情绪波动,但好歹没有像平时那般肉麻地哭出来。
赛琳娜看上去有二十来岁,但这里的姑娘普遍地显成熟。她今年春天的时候刚成年,这也就意味着她失去母亲那会儿还是个无法独立的未成年。
赛琳娜和卡洛斯一样,是个等级并不高的Beta,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密翘的眼睫毛像两把扇子。她抱着通体雪白的小棠,一面哼唱着什么歌谣,一面环视着屋里的陈设,期间没看她的舅舅一眼。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卡洛斯如此克制的原因——他的外甥女似乎将所有苦难的因都归到他的头上,不再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秦离的潜意识很怕面对和处理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他睇了明玦一眼,Alpha脸上毫无波澜,对眼前舅甥俩间的尴尬视若无睹,向赛琳娜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便道:“卫理应该把事情都和你说了。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明天正式入职。房间的位置以及日后具体的任务和职责,问你舅舅就行。”
“谢谢您,明先生。”赛琳娜颇为大方地致谢。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怀里的小棠便挣扎着跳到地上。
小棠已经有了成年猫的身形,它垫着脚走到秦离的腿边,撒娇似的叫了两声。秦离便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
赛琳娜打量着他以及他怀里的小棠。秦离这才微笑着对赛琳娜道:“你好,我是秦离。”
明玦也注意到了赛琳娜看秦离的目光,他在秦离的自我介绍后加了几个单词,“他是我的爱人。”
如此宣誓自己主权的行为是Alpha的天性没跑了。
原本挂在赛琳娜嘴角的笑僵**两三秒,半晌她才回道:“您好,秦离。”
“赛琳娜,要称他离先生。”不用等明玦亲自纠正,一旁的卡洛斯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自己的外甥女。
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很平静。
赛琳娜正式成为别墅里的女佣,日常除了帮塞尔玛备菜外就是打扫客厅和主卧。秦离偶尔会在二楼的走廊里碰见吸尘的她,私底下小姑娘还是很执拗地叫他“离”。
秦离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于是便没像卡洛斯那般固执守旧地纠正称谓。
他并不是没有感知到赛琳娜看他时的那种炙热的目光。尤其是在他例行和塞缪尔交手时,敞开着的健身房门外总是会略过赛琳娜的身影。
若换做早几年,秦离也许会对自己“招蜂引蝶”的体质感到骄傲或是享受,但现在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么盯着,他只觉得好笑。
他和赛琳娜都快差辈儿了。
*
注①: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译本将Virtue(英译)译为德性,我改为美德了。
第50章 玩家和棋子
别墅里多了一个人,自然也意味着多了一份热闹。
塞尔玛一向母性泛滥,对于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总是怀抱着宠爱之心,而她表达自己喜爱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做他们喜欢的吃食。前有塞缪尔,后有赛琳娜。
跟以往一样,明玦不在家用餐的时候,秦离便会和塞尔玛他们一同用餐。
塞缪尔近来行踪诡谲,晚上总会消失那么一两个小时。塞尔玛准备的吃食便多出来一份,好在赛琳娜总会用甜甜的嗓音让塞尔玛把多出来的那份饭分一半给自己。此举讨得了塞尔玛不少的欢心。
卡洛斯自打赛琳娜来了以后,碎碎念便少了许多。
饭桌上只有塞尔玛和赛琳娜的声音此起彼伏。
塞尔玛:“我的上帝,塞缪尔这个孩子一定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他的身上全是Omega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