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大门,伸手出去:“醋呢——妈?!”
惊天霹雳响起,程容两腿紧如弹簧,带他向上一弹,面粉盆正在桌前,他眼角扫过来不及扶稳,那瓷盆当头落下,砸在地上砰的一声,面粉落了半身。
他惊出一身冷汗,精心整理的衣裤乱了,发胶和脸颊被面粉粘满,横七竖八的饺子在桌上躺尸,汁水流出几滩。
木黑黑被重响吓到,在卧室仰头嚎哭,在胖小子声嘶力竭的背景音中,他和准婆婆面对面撞上,双双愣在当场。
程容口齿不清,抖如风中之烛,牙齿咬着舌头:“阿...阿姨好。”
郭凤霞拎着鱼肉,擦掉满头热汗,尴尬回应:“你...你好孩子,来了啊。”
程容抖手挠头,面粉揉上头皮,周杨左看看又看看,连忙上前解围:“嫂子,你先去洗手间洗洗!”
“哦哦哦好”,程容如蒙大赦,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咔哒反锁上门,“我马上出来!”
足足过几分钟,门外才有人走路交谈,程容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泼,脸颊滚烫发红,面粉和水凝成几团。
周柏买醋回来,和母亲弟弟打过招呼,来洗手间敲门,没敲两下大门打开,他被人拽住衣领,一把拖入按在墙边,程容扑上去抱他脖子,埋头挤进他怀:“木白白,我好像搞砸了。”
周柏沉默两秒,抬手拍他后背:“别怕,没事,每年回家也没几天,你就当陪陪我,来见见爸妈。无论爸妈什么态度,咱们该在一起还在一起,回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好不好?”
程容仔细听着,挤挤挨挨蹭下来,心情缓解不少:“好...出去吧,阿姨该等急了。”
等他们出来,桌椅碗筷已经摆好,程容眼尖发现自己的那盘饺子,被煮好盛在盘中。其中四五个勉强能吃,另一半只剩饺皮,周柏用萝卜花点缀起来,摆在母亲面前。
程容知道,周杨已经尽力了,在他震撼人心的技术下,捡出这几个能看的饺子,水平足以登上吉尼斯世界纪录。
郭凤霞盯着那盘饺子,欲言又止,周柏给她夹些凉菜,勉强敷衍过去。
桌上满盘珍馐,程容视而不见,他眼角余光扫到饺子,时不时伸过筷子,夹起丑陋面皮,嗖一下吞入腹中,试图毁尸灭迹。
这么来回几次,郭凤霞注意到了,她夹起一块鸡翅,放入程容碗里:“孩子,多吃点肉,看你那小脸尖的。”
程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脸尖,他受宠若惊,夹起鸡翅入口,呛得咳嗽不停:“谢、谢谢阿姨。”
“我的天啊妈,您怎么看出嫂子脸尖”,周杨挥舞筷子发表高见,“你看到我前两天新买的篮球了吗?嫂子的脸比那个还圆!”
“吃你的饭!”,郭凤霞敲他盘子,“一粒米都不许剩!”
周杨吐吐舌头,乖乖埋头扒饭,门铃响动,周柏过去开门,周父裹挟一身鱼腥闷头进来,抬眼看看这一大桌子,他咳嗽两声,伸手进口袋拿烟:“都回来啦?几点到的?”
“不准抽!”,郭凤霞扬声,“孩子们都回来了,看不到吗?把烟掐了!”
周父敢怒不难言,进卧室换衣服出来,抱碗埋头扒饭。
“孩子他爸不爱说话”,郭凤霞说,给程容夹两块鱼肉,“你吃你的,回来一次不容易,多吃点,养胖两斤再回去。”
“哎”,程容抱碗扒饭,憋回眼眶湿意,“知道了,谢谢阿姨。”
开着电视播放节目,一顿饭吃的酒足饭饱,饭后其他人都去看木黑黑,周柏系上围裙,进厨房洗碗,程容尾随其后溜进:“我帮你洗。”
“你会洗吗?”,周柏捏出泡沫,点在程容鼻尖,“把我们家碗摔坏了,可要十倍偿还。”
“那还是算了”,程容偃旗息鼓,“买这些衣服,把能用的钱都用光了,兔粮都要买不起了。”
一阵脚步传来,周杨掀开帘子:“哥,晚上怎么睡?你和嫂子睡,还是我和嫂子睡?”
周柏挠挠耳朵:“爸妈睡主卧,我睡客厅看着小孩,你和嫂子睡次卧吧。”
程容惊了一跳,慌忙反对:“不行,绝对不行!木黑黑那小子太能闹了,你晚上肯定睡不好的。”
“那你后半夜换我?”,周柏歪头看他,“如果你能起来。”
“能”,程容连连点头,“我肯定能起来!”
“那嫂子你可别定闹钟,让小弟睡个整觉”,周杨打个哈欠,昏昏欲睡,“我这一天都没闲着,先去睡了,眼睛快睁不开了。”
几个人奔波一天,洗漱后各自回屋休息,次卧是一张大床,周杨占据半面,长手长脚伸出,睡得鼾声如雷。程容半睡半醒,光怪陆离的画面闪过,心中有事悬着,让他无法安眠。
这么颠来倒去,总也睡不踏实,他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揉脑袋,想出去找周柏安慰。
手指搭上把手,客厅传来悉索声音,几个人窃窃私语,声音听不清晰。程容睡意全无,耳朵贴在门边,等一会声音消失,他小心翼翼开门,弓腰踮脚出去,主卧漏出暖光,缕缕烟味袭入鼻端。
离卧室越来越近,烟味越来越浓,程容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蹲下,捏住鼻子,沿着门缝往里看。
隐约能看到佝偻背影,周父捏着烟头背对大门,郭凤霞坐在床边,抬脚踹踹周父后背。
周父扔掉烟头,咳嗽两声踩灭火光,转身迎向周柏:“大儿子,你妈让我问你,几年前你非去山区,染了病进ICU,这些事是不是和那孩子有关?还有,你...”
郭凤霞拍拍他腿,周父长吸口气,点一根烟,含糊开口:“你真不能和女人过了?”
第70章 番外完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四)
程容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阵红阵白,麻痒蹿上脊背,冰凉手指压在颊上,感觉不到疼痛。
他缓缓蹲下,背靠墙面缩成一团,脑袋枕在膝间。
闸刀落在颈上,悬起的心脏落回肚里,隐约灯火像一道银河,横在他和周柏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周父耷拉肩膀,看看身旁的老婆孩子,自己挪到床边,捏根烟夹在唇间。
郭凤霞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拉来椅子推向周柏:“儿子,坐。”
周柏手扶椅背,挺直膝盖:“妈,当年的事,确实和程容有关,但问题主要出在我身上,不能把责任推给程容。还有,我确实只喜欢他一个,没法再喜欢别人。”
“儿子,妈没有别的意思,你和杨杨都这么大了,妈老了,说什么你们都不听了”,郭凤霞长长叹气,盘腿磨蹭膝盖,“妈小时候家里穷,想上学交不起学费,念到初中就不念了,早早和你爸结婚,生下你们两个。你爸大字不识一个,你四叔给他寄信,他看半天看不明白,还得让我转达,我当时就想,没文化真是不行,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们读书。你想上补习班,我和你爸省吃俭用攒钱,你想学音乐学画画学游泳,我俩没说过半个不字。妈都想好了,你们以后想考研想考博想出国,爸妈的房子都卖了,不管怎样,也得供你们读书...”
郭凤霞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浮动:“妈不求你们出人头地,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结婚生子,自己小家过的好,比什么都强。可是儿子啊,你自己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妈真的...妈真的...”
“妈”,周柏上前两步,把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拍她后背,“不哭了妈,我错了,都是儿子不好。”
程容越蜷越紧,湿透的睡衣黏上脊背,脊骨向上延伸,几乎戳穿脑干。
如果周柏要和他分手,他能怎么做呢?
他好像没法死皮赖脸追上周柏,怎样都不肯分开了。
在周柏父母面前,他没资格霸占周柏,更没勇气为自己辩解。
“妈,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柏温声哄她,“我以前心高气傲,做什么都想一步到位,结果四处碰壁,现在我有程容有小孩,做事情知道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了。经历过的事情无论好坏,对我来说都是财富。你和爸生我养我,我会报答你们的恩情,但程容是我这个小家的一份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们想让我幸福...就别让我们分开,好不好。”
程容咬住手背,眼泪刷刷掉落,冰凉水珠流进衣领,抽噎哽在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