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交代过你要来,我久病缠身没有出门接你,你不要介意。”说着接了茶案上的水,就要烹茶。
北城是“身随心动”顾老板的大名,这两年顾总生意做得不错,直呼“北城”其名的人已经很少,林子木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愣了一下,连一声无妨也忘了说。
“铁观音还是茉莉花茶?”青年人指着两罐茶问道;
福建盛产茶叶,武夷岩茶,铁观音名动天下,但茉莉花茶却只在福州地区较为流行,大理喝茶该备普洱,而茶案上却找不见这款。
“花茶。”林子木答道,心里好奇案上几款茶叶都是福建样式,连永春水仙都有,不知这青年人什么来历。
许是看出来林子木疑问,青年人边烫茶具边说到,“家乡口味,习惯了。”
原来也是福建人士,难怪有如此饮茶习惯。林子木心想。
“怎么称呼老板您?”点了茶名就要往杯中添茶汤,林子木喝人家一口茶水,不能不问主人姓名。
“子元,顾子元;司马师表字。”青年人答道。
“也姓顾,难不成和顾老板有什么交情?“林子木心中不解。
“顾先生也是福建人吗?“林子木问道;
“祖籍福州,北城是我弟弟。“顾子元道。
“原来是老乡。”林子木接道。
品功夫茶,哪怕席间沉默,手上动作却你来我往不停。
茶杯亮了两次底,林子木开口便说此次来意,心想也不必等明天再说,能早一时完成任务,就不要拖到下一刻。
顾子元没有推脱,只说今天太晚,明天带他去酒窖选酒。
一个不愿与人交谈的人,不会冷言冷语,沉着面色待人。而是在交谈里一问一答,解你疑惑,应你要求,不拖泥带水,不多生事端。等到正事聊完,两人也就言尽于此,可以起身告别。
那些堆着一脸清冷不屑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实则都是在引人猜测,诱敌深入,然后徐徐图之。
林子木混迹职场近10年,每天做着与人沟通的事宜,很是明白这接人待物之道。
面前这位顾老板,三杯两盏茶,与自己有问有答,看似有来有往却从不多生话头;言语间十足的分寸,不冷慢你却也不热络,没有明白的在亮逐客令,却也在极力暗示这次交谈,不愿深交只想点到为止。
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从推门一开始就十足好奇。
到底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个人藏着什么故事秘密。
林子木要把好奇心吊到嗓子眼了,想问他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大理,想问他怎么不和兄弟合伙而只开酒庄生意,想问他为什么摔碎药丸,想问他怎么独身一人只一个管家陪伴。
没有来由的,对他的一切都好奇。
但林子木问不出来,顾子元太过于沉稳,话里一句多余的字眼都没有,林子木找不到机会问。
一双书生般白皙的手在案上分茶,推杯给子木喊他细品。
一杯分三口,小口慢饮。
茶汤越喝越有滋味,言语却越来越寡淡。
夜里喝茶,林子木从来喜欢细腻清香的茉莉花茶,不涩不腻,茉莉花清香四溢,很对他的脾胃。
但今晚这茶,想必喝多了就要失眠,注水再冲一泡,林子木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喝下去,推说旅途疲惫要回房早做休息。
顾子元不拦,起身要送他出门。
病榻缠绵,顾子元身形孱弱,慢走踱步送林子木出门。
看着顾子元摇晃的身影,林子木才回想起来,他原来是好奇楼上摔碎了杯子,听着声音上来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顾子元牵开思绪,喝了半天茶竟然连两句关切的话也没说出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顾先生还是注意身体。”林子木眼见要到门口,索性用关心做拜别。
“没事没事。”顾子元搭着门说道。
许是山风灌进了屋内,带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扬尘,林子木看见顾子元的眼中泛起了微红,似乎砂砾不长眼倒进他眼里,而他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面色还如常,眼睛却忍不住要落泪。
这样的顾子元看起来很是动人,林子木想抬手抚他的眼睛。
再要向前,顾子元就闭了眼睛说是砂石迷了眼,让他不要在意,回房休息。
林子木看见那一行眼泪了,也看见顾子元背过身时抽动的嘴角了。可是他只能往回走,只能当做没有看到,维持着成年人的礼貌。
10点1刻,梦里的里林子木做起了旖旎的美梦,梦里他捧着顾子元的脸擦他的眼泪,梦里顾子元搂着他的肩说没事。
然后梦境生变,林子木坐着的小车冲出山道失了控,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也摸到满脸的鲜血,昏死过去前,最后看着他的就是今日要落泪的那双眼睛,不断地喊他的名字说,“子木,没事的没事的。”
☆、前尘往事
林子木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场意外车祸了。
5年了,事件随着司机死亡,乘客腿内植入固形钢钉而落下帷幕。
除了每年冬日寒冷,腿脚僵硬外,林子木已经很难再找到车祸的后遗症,依旧鲜活地奔波在人生道路上。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辞了原来教师的工作,改行做策划行当变换了人生轨迹。
这也是无奈,长时间站立的一份工作,让身体负担不起,也负担不起身体破落的医药费。
好在林子木文字功底扎实,投了“身随心动”的门,当起了兢兢业业的策划红娘。顾老板哪怕偶尔霸道一点,看在当初的知遇之恩上,他都能一忍再忍。毕竟不是哪个公司都能预支工资给他救急,毕竟顾老板真的救了他的急。
典身卖命签了10年合同,林子木想如果这家公司不倒闭,那他就一直这么干下去好了。
前尘往事,一团乱麻。
怎么梦里最后就和顾子元搭上了关系,林子木不解。
7点的上班闹钟响了,临时出差没有让林子木有意识关掉这个预设的闹铃。铃响便醒,他也遵循着这个生物钟,起身刷牙洗漱,准备下楼用早餐。
窗外的苍山正慢慢苏醒,林木间隐约透着晨曦的光亮。
林子木去窗前看景色,却不料看见顾子元在楼下院落正倚在躺椅上看书。
今天顾子元换了一套便装,浅蓝色针织衫并深色布裤,不像昨晚病气那么重,蓝色的衣服衬着他脸色白皙,在院落里也成了风景,很有一番风情。
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文章看的入神,顾子元脸上始终带着笑,连老顾管家走进也没有发现。
老管家拿着条毛毯走出来,准备要盖在顾子元腿上。等顾老走近,顾子元察觉出来,翻身坐了起来,抬手接过毛毯。
可能早上起得太赶,顾子元只穿了左脚的袜子,右边没来得及穿。
比双手肤色深了很多的皮肤露出来,林子木再定睛一看,深色皮肤上方发现了一节合金,这不该出现在人体的材料,是发生过一场不该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故后遗症。
顾子元原来身患残疾,难怪昨晚要说吃药有什么用,难怪他推门而入,两人那么一副惊悚表情。
这样雅致的人,长得一副好皮囊,怎么会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不完美。
林子木不愿意再去想昨晚顾先生的难堪,只觉得这个同龄人涵养真好,被撞破难堪也能轻描淡写带过。
简单洗漱一番,林子木下楼用早饭。
顾老管家管着庄园内外,一早就已经把内外打扫妥当。
仿佛背后长了千里眼,顾老管家并不讶异林子木这么早下楼。全然没有把他当做投宿的客人,也无视或许他是有事前来商谈的客户。随口喊他找个位置落座,自己转身去厨房准备早点。
这才刚过7点半,窗外山色朦胧,一片雾气还未消散。
或许能够吃到远近闻名的云南米线,或许是更加地道的饵丝。
林子木对早餐没有要求,但身在他乡为客。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期待。
然而顾老端上来一碗锅边糊,面片糊佐着虾米蛏干鱿鱼,地地道道一碗福州街头早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是福州人独好的那一口,兴许也是顾子元念念不忘的味道。
在大理吃到锅边糊的感觉,就像是在俄罗斯痛饮二锅头。浓烈的酒精下肚,还要感叹这可能是伏特加也比拟不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