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太大,生不出来……”苏细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养娘的话,突然闷头开始大笑,“呵,哈哈哈……”
“娘子,您笑什么?”素弯看着苏细似有癫狂之相,赶紧上前一把将人拥住,泪眼婆娑道:“娘子,您怎么了?”
苏细轻轻推开素弯,面色已恢复平静,“无碍。”她仰头,望向窗外春日灿烂的阳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语气生硬道;“我笑报应。就该那苏苟绝后。”
苏苟四十余岁,纳妾无数,偏生只有苏莞柔这么一个女儿。什么清流之家,明明是火坑脏窝!
“养娘,我的琵琶呢?”
养娘赶紧起身,小心翼翼的从红木匣内取出一把紫檀琵琶。焦头凤尾,曲颈梨腹。虽看着年岁久远,但保养极好。
苏细抬手接过,横抱于怀。指尖颤抖地抚过琵琶,泪水涟涟,怎么都止不住。
这把琵琶,是她母亲的旧物。
苏细抬手,转轴拨弦,琵琶声圆,犹若玉珠落玉盘。一捻,二拢,弦声瑟瑟,如拨云雨。苏细垂目,青丝掩面,珠玉叮咚,婉转悠长之中,恍如回到了那人间仙都之地。
二十年前,红极一时的姑苏名姝姚黄入京师风流地。公侯戚畹,宗室王孙,纷纷妄图成为其入幕之宾,皆被拒之。若旁人如此,必招祸患。却不想这姚黄更添美名。世人都道其妖色祸国。
有散尽家财,幸得见者,神智疯癫,大赞道:有生之年,得见姚黄,此生无憾矣。
姚黄此人,美艳丰柔,体骨皆媚,天生尤物。貌美而性聪慧,尤善琵琶,一曲千金,魂牵梦绕,如闻天籁。
自此后,京师传唱:秦淮河畔,白下青溪,桃叶团扇,一曲琵琶,弹不尽人间姚黄。
曲终收拨,余音绕梁,悲悲切切,如闻哀愁,苏细已泪流满面。
“养娘。”她浑身颤抖着扑进养娘怀里,像只被遗落的弱小雏鸟。
养娘怜惜地搂住苏细,满面悲切,“世道不公,小姐这样的善人,才是该长命百岁的啊。可怜我娘子,日后该如何是好。”
……
是夜,新月如钩,苏府内又起波澜。不知是谁将疯癫的林妈妈从偏僻院子里头放了出来,这疯婆子竟一头扎进水井里淹死了。前头正忙着收拾尸体,后园水井旁,唱星跪在地上,面前是一碟梅花糕。
“姐姐,唱星给你报仇了。”唱星双手扶地,深深叩拜,脸上的泪珠砸滚落地,双眸早已哭得跟核桃一般。
她哭罢,将梅花糕扔进井内,刚刚转头,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苏细。
月色朦胧,穿帘入竹,簌簌风声中,美人如玉,双眸沉静。
唱星一怔,而后咬牙,与苏细道:“是我推林妈妈入的井,是我杀了她!娘子若要让主母拿我的命,唱星绝无怨言!”
苏细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只曳着裙裾,转身,慢吞吞的往前去。
唱星跪在地上,愣半刻,立刻起身追上去。“娘子不怪我?”
苏细侧身,绕过唱星,声音幽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唱星盯着苏细窈窕纤瘦的背影,猛地一下双膝磕地,叩首道:“娘子大恩大德,唱星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苏细裹挟着月色入红阁,素弯急急迎上来,看到苏细身上沾染的夜露,一脸疼惜道:“娘子,这么晚了,您去哪了?”
苏细伸手揉了揉自己被夜风吹僵的脸,“与佛祖忏悔。”
素弯蹙眉,不懂苏细的意思。
苏细道:“这落水狗,不是想打便能打的。”看她,不仅没打成,还被落水狗反咬了一口。
第17章
林妈妈和周峰的事在苏府内掀起不小波澜。
素弯打听了消息回来,道:“外头都说是周峰和林妈妈作孽太多,被菩萨惩治了。”
苏细听到这话,掩唇一笑,眸色却冷,“这话,怕不是从苏莞柔那里传出来的吧。”
素弯一愣,顿时恍然,“原是如此。”
这苏家主母日日参佛拜佛,从外头看,是个再虔诚不过的人。那些脏活,累活都落在林妈妈手上,苏府上下恨的是林妈妈,如今天降惩罚,罚的也是林妈妈。苏家主母不仅摘清楚了干系,掩住了周峰偷盗的内情,保住了苏莞柔的清白,而且以林妈妈为戒告诉苏府上下众人,谁若要对苏府行不利之事,必遭天谴。
“娘子,可惜那林妈妈死了,不然……”素弯见苏细面色平静,便继续说出下去的话,“咱们能多问些小姐的事。”
苏细单手托腮,素白指尖搅弄面前清茶,盯着那荡荡涟漪发呆,“她死不死,于我已无多大干系。便是不死,一个疯婆子的话,谁又会信呢?如今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找到当初的那个产婆。”
那时候,苏细尚小,记忆不清。既然林妈妈说,母亲是一胎两命,那当时接生的产婆,定脱不了干系。
“娘子,不好了。”养娘撩开帘子进门,满脸热汗的大喊,“那杨氏带人往咱们红阁这边来了。”其身后的唱星也急匆匆奔进来,刚刚站定,外头便传来婆子们的声音。
屋前挂的帘子被硬扯下,一群面色凶狠至极的老婆子站在那里,个个瞧着都不好惹。
“娘子……”养娘和素弯,还有唱星将苏细护在身后。
苏细拧眉,这是撕破脸,准备硬来了?
她脸上挂笑,一脸的无辜纯稚,“妈妈们这是要做什么?”
杨氏推开老妈子们,站在檐下,距离苏细一丈远,端着身子道:“听说细姐儿身子不好,我特带了好东西来给细姐儿补补身体。”
杨氏身后跟着的一个老妈子手提食盒,里头散出浓浓药味。
这是知道苏细暗自提防她们后,准备来明的了。而如今的苏细,站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便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婆子们一拥而上,养娘等人拿着桌椅板凳往前砸。素弯拽着苏细往窗边去,托着她出窗。
苏细撕开繁杂裙裾,从窗口跃下入房廊。
眼见苏细跑了,杨氏立刻让老妈子们去追。方才还堵在屋子里头的老妈子们立刻朝苏细的方向拥过来。
红阁是苏莞柔给苏细挑的,为了表示姐妹情深,这是苏家最大的一座园子。
苏细跑在前头,后面追着老妈子。她绕着曲折游廊疾奔,老妈子们气喘吁吁地追在后头。
“歇,歇会儿。”苏细单手撑住身旁美人靠,半个身子斜依在廊柱上大口喘气。
一丈远处,老妈子们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因为平日里没少吃油水,好指挥小丫鬟们做事,自个儿偷懒,所以虽个个瞧着膀大腰圆的壮实,但体力却不足。
“蠢货!还不快给我逮住了!”杨氏隔着一条游廊怒骂。老妈子们这才又动起来。
见状,苏细立刻往前跑,却不想杨氏竟带着其余的老妈子从前头包抄过来。苏细转头,见身旁房舍,立刻疾奔进去,入里间,然后又从小门出,进后院。
后院墙边竖石林立,苏细踩着垫脚石,攀着墙壁,艰难的往上爬。墙后就是苏府与外街相通的一条小道。
小道略窄,站两人。
一人穿小厮服,一人白绸覆眼,手持竹节盲杖。苏细眼前一亮,“大郎啊!”这一声,细腻绵长,仿佛含了无限情意。尤其是在这小巷之中,浸着回音,更显出几许婉转深幽来。
顾韫章身体一僵,“快走。”
苏细却哪里会如他所愿,猛地往下一跳。
小巷内铺青石板砖,白墙青瓦,青苔暗生。苏细直接就把顾韫章给扑在了地上。
墙后,老妈子们个个艰难地冒出脑袋,看到墙下之景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可怎么办?”
“那好像是顾家大郎。”
“先回去告诉大娘子吧……”
老妈子们的都退了回去。
顾韫章被苏细压在身下,他单手撑地,右手执杖,刚刚坐起半个身体,就被苏细一把拽住使劲往上一扯,“一日不见大郎,如隔三秋。大郎快与我进府。”苏细不由分说地拽着顾韫章起身,将人往墙边一推,撞到墙后又拽着人的白绸猛地一扯,“错了错了,大郎,咱们走正门。”
顾韫章被苏细拽着脸上白绸,一路倒退着往前去。
“大郎快走呀,方才不是还急着说要‘快走’的嘛。”小娘子记着方才的仇,死死拽住白绸尾端,硬生生将顾韫章这个大男人从巷子里拽出来,带到了苏府正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