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不置可否,话锋又是一转,说起了道益城之危,说起南怀人打算屠城之事……
梁思丞的脸色随着封炎的话语变得更难看了,嘴角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封炎缓缓道,“将军以为如何?”
“……”梁思丞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不出话来。
虽然昌旭城保住了,包括安节城的百姓也都暂时还算安稳,但是梁思丞心里明白这种“平和”只是属于昌旭城和安节城罢了。
以南怀人的心性,以及南怀人以往征战时的惯例,被他们拿下的城池皆是死伤无数,屠城杀降之举数不胜数。
如果让南怀大军持续北上,逼入中原,可以想象的是中原必将生灵涂炭,尸殍千里,这将会是人间地狱!
只是这么想想,梁思丞就觉得透不过气来,嘴唇惨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屋子里静了一瞬,阵阵晚风中,庭院里的那些树影如群魔乱舞般摇曳着,连空气似乎都随之阴凉沉郁起来。
封炎的嘴角还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笑眯眯地再问梁思丞道“怎么样?!梁大将军,你要不要再反一次?”
他随意地丢出一句惊人之语,仿如平底一声旱雷响,炸得梁思丞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让我助你把南怀人打出昌……”梁思丞徐徐道,声音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
话说了一半,他就意识到对方的野心肯定不只是把南怀人赶出昌旭城,对方是想夺回黔州,甚至是滇州。
然而,这谈何容易!
梁思丞再次看向了书桌上的那幅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七个字是那么刺眼,映得他眼眶艰涩。
梁思丞又沉默了。
屋子里的空气依旧沉凝,沉凝中又似有火花闪现,就如同那夜空中密布的繁星一般。
“咣!咣!咣!”
府外忽然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一下接着一下,那响亮刺耳的锣声在这寂静的深夜带着强劲的穿透力,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人的心口上。
梁思丞似乎如梦初醒,目光从那星星点点的夜空收回,看向了距离他不过三四尺的封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梁思丞渐渐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怕是有些蹊跷。
如果这个少年是朝廷派来的,那么他此刻就不会戴着面具了,也不会直接说因为朝廷的不是才导致昌旭城失守……
那么,对方到底谁?!
这时,封炎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半边玄铁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与那双潋滟的凤眼,在屋子里昏黄的灯火中,一览无遗。
封炎粲然一笑,随手把那个玄铁面具放在了一边的方几上,发出咯噔的声响。
是……是他!
梁思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差点没踉跄地退了几步。
安平长公主的儿子封炎,梁思丞当然是认得的,而且封炎的那双眼睛几乎是和安平一模一样。
第392章 臣服
梁思丞曾经收到过外孙慕瑾凡自京城的来信,他知道他投降后,家中差点满门抄斩;他也知道是因为封炎,梁家满门的性命才得以保下。
封炎可以说是他们梁家的恩人。
梁思丞自然感激封炎,可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想着封炎方才说的那番话,梁思丞的心绪变得更为复杂,更为混乱,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猜到了什么,喉咙一阵发涩,心跳加快。
砰、砰、砰!
梁思丞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回荡在耳边似的,连他体内的血液也随着心跳的加快沸腾起来,曾经如死灰般的眸子里又有了一丝神采,一丝希望的火花。
难道说……
梁思丞的身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心中似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快要呼之欲出。
但他还是再问道:“到底是谁?”
他近乎屏息地看着封炎,等待着他的答案,这一瞬,时间似乎无限放慢……
封炎又笑了,目光明亮而泰然。
他既然来了这一趟,就没打算对着梁思丞隐瞒什么。
“我应该姓慕。”封炎开诚布公地说道。
封炎他……他真的是“那个人”的血脉!
梁思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海中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
安平长公主居然瞒住了今上,竟然把孩子养大了。
“将军考虑的如何了?”封炎笑眯眯地看着梁思丞,似乎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思丞还是没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几步外的封炎,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他的眼神微微恍惚,瞳孔中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思绪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府外的打更声渐渐地远去,越来越轻,庭院里几只雀鸟振翅飞过,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反而衬得屋子里更静了,静得梁思丞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也随之伏在冷硬的地面上,那么虔诚,那么恭敬。
“谨遵公子吩咐。”他徐徐地说道。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像是在宣誓什么一般,他声音里的迷茫退去,语调变得坚定沉稳,就像是一个迷途的旅人终于从重重迷雾中走了出来,就像是阳光拨开了乌云,普照大地,连屋子里似乎都亮了起来。
封炎笑了,抬了抬手道:“梁思丞,起来说话吧,先跟我说说城里如今的情况。”
梁思丞站起身来,抱拳回道:“……公子,如今的昌旭城由南怀的将军琅波乔驻守,共南怀士兵一万人,近日还招募了数千新兵,由琅波乔亲自训练。”
“末将投……投降后,琅波乔就接手了城中所有的布防,交由了麾下的心腹。末将麾下还是那些原本大盛的兵将,基本上都被晾着。”
这也是理所当然,任何一个理智的将领都不可能轻易把兵权放给一个降将。
“琅波乔十分谨慎,让大盛的百姓、将士住在城北、城东一带,南怀人则聚集在城南、城西,他自己如今就住在城南的南迎街。”
“这一年来,城中的青壮年都被南怀人拉去做苦役,修筑城墙。”
“……”
梁思丞有条不紊地禀着他所知的情况,封炎随手把玩着那个玄铁面具,一边听,一边斟酌着。
昌旭城位于黔州的西南方,临近黔州与滇州的边境。
在南怀人拿下了昌旭城后,此后一年,就以昌旭城为据点连续攻下了几个城,一直到打到了道益城一带才被拦住。
南怀人已经以昌旭城为中心占领了黔州五六个城池,所以,即便他们能把昌旭城的南怀人赶走也是无济于事的,这么一来,反而只会让昌旭城陷入前后夹击甚至是瓮中捉鳖的境地。
但因为昌旭城独特的战略位置,也不能就此放着不管。
唯有在南怀人的眼皮底下,悄悄地掌握住昌旭城,才可以达到“进可攻,退可守”。
所以,封炎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悄悄潜入昌旭城见梁思丞,就是想亲眼确认一下梁思丞这个人到底还能不能用。
封炎挑了挑眉,抬手又把手里的那个玄铁面具戴回到了脸上,戴上面具后,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少了懒散,多了几分冷厉与杀伐果决。
“梁思丞,”封炎的声音清冷如刀锋,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琅波乔死了,有几成把握可以控制住昌旭城?”
这时,一阵晚风吹来,吹得烛火疯狂地跳跃不已,时明时暗。
梁思丞心口跳了跳,心里惊疑不定,但还是正色答道:“公子,若是有琅波乔的兵符在手,就算不能令那些南怀兵反攻或者投降,但要让他们在昌旭城里按兵不动,末将还是有把握的。”
“届时,只要再悄悄整合昌旭城原有的兵马,理应外合,就能在南怀人没有发现之前,重新掌控昌旭城。”
问题是,想要杀死琅波乔,谈何容易。
琅波乔是南怀大将,身旁时刻有重兵跟随护卫,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封炎笑了,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个“好”字仿佛验证了梁思丞心中的某个猜测般,他瞳孔猛缩,急忙上前了一步,道:“公子万万不可以身犯险。琅波乔不止武艺出色,还有一众亲兵,个个身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