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比端木宪更意外,想了想后,就觉得应该是贵妃孝顺,虽然母女俩今天有了些龃龉,但终究是亲母女,担心她的身子,才特意派了太医过来。
贺氏也不好扫了女儿的一片好意,就移步到屋子中央的圆桌旁,让方太医为她诊脉。
方太医伸出三根手指熟练地搭在了贺氏的手腕上,面露沉吟之色,屋子里也随之静了下来。
很快,方太医就诊好了脉,然后就起身对着端木宪拱了拱手道:“端木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太医,请。”端木宪心里觉得古怪,但还是从善如流,亲自送方太医去出屋。
贺氏微微蹙眉,有些不安地看着方太医,心里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方太医才要特意避开自己单独和端木宪说话。
端木宪带着方太医一路来到了院子外,见四下无人,方太医这才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地说道:“端木大人,尊夫人年岁不小,从她的脉象看,她怕是得了呆症。呆症又名疯魔症,多见于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初期的症状便是经常忘事,随着病情逐步恶化,尊夫人的情绪会越来越容易失控,心烦易倦,还会出现焦躁、狂怒、抑郁等症状,”说着,方太医唏嘘地叹了口气,提议道,“为了贵府的安危,端木大人还是不要让她再见客为好。”
“……”端木宪怔怔地看着方太医,双目不由瞪大,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自然不可能听不懂方太医的话,方太医说得如此煞有其事,语调又这般“委婉”,可是,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暗示自己要把贺氏软禁起来?
区区一个太医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点跑来说这些的……难道他不在的这两天贺氏又做了什么蠢事?!
端木宪的眼角抽了一下,几乎想冲去质问贺氏……但终究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对着方太医拱了拱手,客气而谨慎地说道:“还请方太医明示。”端木宪的声音生硬极了,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方太医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了端木宪一眼,小声地提点道:“端木大人,岑督主让您三思而后行。”
岑督主?!端木宪更惊了,双目几乎瞠到极致,脸色乍白,又转青,色彩精彩变化着。
也就是说方太医是岑隐派来的!
到底贺氏这次又做了什么蠢事,竟然连刚从行宫回京的岑隐都惊动了?!
端木宪的嘴唇微颤了一下,心跳急剧加快。既然连岑隐都惊动了,可以肯定的是,必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端木宪越想越是慌乱,冷汗涔涔,真怕自己一个处理不慎,今晚东厂的人就会出现在府外,封府抄家。
端木宪以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对方太医道:“我明白了。劳烦方太医替我给岑督主传话。”
方太医拱了拱手,自然是应下了:“那下官就告辞了。”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无论是端木宪还是岑隐,都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得罪不起的。
总之,他做好他的“本分”就好,其他的也不需要知道。
端木宪亲自把方太医送到了仪门处,看着前方的角门打开,又“砰”地关闭,关门声似乎放大了好几倍,如雷声般回荡在他耳边。
端木宪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眸中变了好几变。
等他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变得灰蒙蒙了,夜马上就要降临了。
端木宪大步流星地返回了永禧堂。
贺氏在屋子里等了近两盏茶功夫,愈发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始仔细地回想自己的身子最近有哪里不对劲,一不小心就浮想联翩。
见端木宪回来了,贺氏急忙问道:“老太爷,太医怎么说?”她可还有救?!
端木宪在几步外停下了脚步,一眨不眨地看着贺氏,那深邃复杂的目光看得贺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她莫非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端木宪很想问贺氏这两天又干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浑身无力。
对于贺氏,他已经说了好些次了,可是他好说歹说,贺氏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他再怎么劝,也不会有用的。
她根本就不知错,所以也无从反省,无从悔改!
端木宪的耳边又响起方才方太医说的话,在袖中握了握拳。
再让她胡闹下去,只会给家里惹祸,还不如依岑隐所言,一了百了,也端木家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
端木宪在袖中握了握拳,一瞬间,心里有了决定,眼神也随之沉淀下来,瞳孔冰冷如镜。
“都是你们这些个奴婢伺候不力,”端木宪开口冷声道,抬手指着屋子里的那几个丫鬟,装模作样地怒斥道,“连太夫人病了都不来禀报,府里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屋子里的三四个丫鬟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太夫人最近好好的啊,也没个头疼脑热,晚上睡得也极好。
端木宪根本就不在意她们怎么想,拔高嗓门又道:“来人,快把这些丫头都给我拉下去!”
丫鬟们本以为老太爷只是迁怒地斥责她们几句罢了,没想到老太爷竟然要把她们所有人都给撤换了,小姑娘们吓坏了,一个个都花容失色地跪了下去,连连求饶。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声,嘈杂不堪。
贺氏见端木宪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越发不安: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看老太爷这架势,难道她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想着,贺氏如遭雷击,心凉如水,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差点没软倒下去。
端木宪在府内的权威无人敢挑战,他这一下令,外头就一下子气势汹汹地涌进来好几个人,一个矮胖的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来了,婆子们手脚利索地把那些个丫鬟都拖了下去。
那些丫鬟又哭又求情,一个个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屋子里更乱了。
然而,两个主子此刻皆是心事重重,根本就没人在意这些婢女。
“老……”
贺氏微微启唇,想问端木宪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就听端木宪又吩咐那个管事嬷嬷道:“你让人尽快去把世安院理出来。”
世安院位于府里的西北角,是最偏僻的一个院子,自端木家搬入这个宅子后,那个院子就一直空着。
管事嬷嬷怔了怔,不知道老太爷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世安院。
端木宪继续说着:“太夫人得了疯魔症,日后就在那里休养,以后谁要是没照顾好太夫人,让太夫人出了世安院,一律发卖!绝不姑息。”
端木宪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听得那管事嬷嬷和几个下人皆是神色一凛,心下既震惊,又惶恐。
空气骤然发寒,充斥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绷感。
那个管事嬷嬷不由想到以前的游嬷嬷,又想到刚才被拉下去的那些丫鬟,唯恐自己也落到同样的下场,连连应声。
贺氏起初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道:“老太爷,我才没有疯魔!你胡说什么,我好着……”
说着,贺氏好像被什么噎到了一般,忽然就噤了声,双目瞠到极致。
方才方太医抵达后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贺氏好像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把那些散乱的线索串在了一起,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
自己哪有生病,分明就是端木宪和方太医串通在一起,随意安了一个“疯魔症”给她!
想到这一点,贺氏的双目登时变得一片血红,有震惊,有愤怒,有悲伤,有失望,有怨恨……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实的大网将她死死缠住,像是那汹涌的海浪般喧嚣起伏不已。
“端木宪,你也太没良心了!”贺氏失控地拔高嗓门,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熊熊怒火,指着端木宪的鼻子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
“我当年怎么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嫡女,为了你这个穷小子,我委身下嫁甘为续弦,”从此,她一辈子要对宁氏这个短命鬼执妾礼。
“为了你,我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这几十年来陪你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一路升到堂堂首辅,这些年来,我容易吗?!”
“现在可好,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了,你风光了,就打算不要我了,有本事你就休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