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贵妃一会儿看看这件,一会儿看看那件,艳丽的面庞上掩不住慈爱之色。
“涵星,这些是给你大皇兄制的新衣,他好几年没回来,身量肯定长高了不少……这些都是针工局刚刚送来的衣裳,你们俩替本宫掌掌眼。”
两个小姑娘兴冲冲地走到了罗汉床边,帮着一起看衣裳。
涵星最喜欢钻研首饰打扮了,扫了几眼后,立刻就道:“大皇兄在南境肯定晒黑了不少,藏青、绀青这些颜色太暗沉了。”
她甩甩手,让宫女把几个相对暗深的颜色先往旁边挪。
“母妃,儿臣看这天蓝色和石青色还不错……”
涵星点着两件衣袍给端木贵妃看,端木贵妃却是有些恍神,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般。
是啊,皇儿在南境肯定晒黑了,瘦了……他本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这几年在南境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而他又一向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母妃?”涵星把小脸凑过去又唤了一声,端木贵妃才回过神来,看向涵星指的那两件衣裳,微微蹙眉。
“这件衣摆上的绣花平平无奇,不好。”
“这一身嘛,这个腰带还有镶边与衣袍的颜色不搭。”
“……”
涵星在一旁给她主意:“母妃,这件衣裳的料子用来给这件天蓝色做镶边不错。”
“这里嘛……加绣两只蜻蜓怎么样?”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一旁的端木绯、管事嬷嬷和大宫女偶尔凑趣地说了两句,气氛越来越轻松愉悦。
一炷香后,母女俩总算是说尽兴了,这才打发了针工局的内侍宫女。
几个內侍宫女唯唯应诺,把需要修改的衣物也都收了下去,等他们退下后,东偏殿内只剩下了端木贵妃、涵星、端木绯以及服侍茶水的宫女。
端木贵妃的眸子似是发着光,喜不自胜地说道:“涵星,你大皇兄应该最多再半个月就能到京了……”
距离长子离京,已经有两年半了,这两年半,对端木贵妃而言,实在是太漫长,也太煎熬了。
端木贵妃的眼神微微恍惚,忍不住就拉着涵星的手追忆起往昔来:
“本宫还记得你大皇兄出生时还不到六斤重,比你出生时还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小猴子似的,不过没几天,他的脸就变得白净净的,睡着时喜欢吐泡泡……”
“小孩子长得真快,他就自己会爬了,会坐了,会跌跌撞撞地走了……”
“本宫怀上你的时候,你大皇兄天天都要跟着肚子里的你说话,说你一定是个妹妹。”
“结果还真是!”
说到往昔的回忆,端木贵妃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气氛说不出的温馨,然而,被端木贵妃握着小手的涵星神情却有几分一言难尽。
“……”
自打知道大皇子要回京后,端木贵妃就开始处于这种亢奋的状态,涵星没去端木府小住前,端木贵妃几乎是每天都要拉着她唠嗑,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句句都能背了。
一旁的大宫女玲珑注意到了四公主那微妙的表情,把脸略略地侧了侧,偷偷地笑着。
端木贵妃毫无所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大皇子四岁识字,说到他六岁习武,说到他八岁从钟粹宫搬出去……
端木贵妃抬头遥望着窗外的碧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涵星伸长脖子凑到端木绯那边,小声地与她咬耳朵:“……你的大皇兄啊,看着温和,性子倔得很,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一百匹马也拉不回。”
她说话的同时,端木贵妃也一般无二地说着,母女俩的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连抑扬顿挫都一字不差。
端木绯听得弯起的唇角都放不下来,与涵星默默地窃笑着,傻乐着。
说着说着,端木贵妃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幽深的目光朝涵星看了过来。
涵星还以为自己被母妃抓了个正着,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涵星,连你这当妹妹的都定亲了,你大皇兄也都十八岁了,等他回来也,也该给他订门亲事了。”端木贵妃唏嘘地叹道。
涵星暗暗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母妃,你要是有什么看的上眼的姑娘,儿臣帮您去打听打听!”她拍拍胸脯,一副尽管交给她的小模样。
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女儿能管好她自己就不错了。端木贵妃的嘴角抽了一下,有些复杂的目光瞥向了涵星身旁的端木绯,心里想的人是端木纭。
端木贵妃心里是巴不得等皇儿一回来,就立刻把皇儿和端木纭的亲事定下。
可是,皇帝病了,她不是皇后,能凭着一句话把人定下。
而且……
端木贵妃想着,眼帘微微垂下,那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底的异色。
现在,皇后肯定不会愿意给皇儿的亲事做主的,若是皇帝一直昏迷不醒,这门婚事就遥遥无期了。
端木贵妃也找太医打听过,知道这卒中的毛病玄之又玄,也许皇帝“洪福齐天”明天就醒了,更也许,皇帝会这样一年甚至两年地昏迷下去……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哎,姑娘家的花期哪容得一年年地耗下去啊!
端木贵妃揉了揉眉心,神情也肃穆凝重起来,她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大宫女玲珑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退到门帘外替主子守着。
东偏殿里,更安静了。
端木贵妃正色道:“最近,皇后娘娘正在让承恩公在外四处寻找名医。”
端木绯眨了眨眼,心里了然,皇后寻名医应该是为了皇帝的病。
“太医都说,皇上清醒过来的机会很小。”端木贵妃徐徐地又道,妆容精致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端木贵妃言简意赅地点到为止,端木绯略略一想,就明白承恩公的那点小心思了。
这段时日,承恩公在岑隐那里屡屡受挫,他要本事没本事,要人脉没人脉,根本就压制不住岑隐,承恩公对岑隐束手无策,也只能想了个死马当活马医的主意,指着皇帝能苏醒过来,废了岑隐。
承恩公想得倒美。
端木绯嘴角弯得又高了一点,心道:事到如今,就算是皇帝能醒过来又如何呢?
面对端木贵妃,端木绯只是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她会带话给祖父的。
端木贵妃越看这个小侄女越觉得可爱,与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
想着,她忍不住再看了看女儿。
涵星正美滋滋地咬着一块芙蓉糕,脸颊好像兔子似的吃得鼓鼓的。
“……”端木贵妃眼角抽了一下,心里登时就升起一种恨不得把这个女儿塞回自己的肚子里的无奈。
涵星抓着咬了一半的芙蓉糕,一脸莫名地看着端木贵妃。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母妃怎么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说……
涵星默默地垂首看向了手边的那碟芙蓉糕,十分孝顺地把它送到了端木贵妃手边的小方几上,讨好卖乖地一笑。
“……”端木贵妃的心中更无力了,看着女儿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
无论是儿子,还是这个女儿,全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端木贵妃不知道第几次地在心里发出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门帘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低语声,再然后,玲珑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贵妃娘娘?”
“进来吧。”端木贵妃淡声道。
玲珑立刻就打帘进来了,清秀的面庞上神色凝重,一边走,一边朝涵星的方向望了一眼。
“贵妃娘娘,”玲珑屈膝对着端木贵妃禀道,“皇后娘娘听说四公主殿下带着端木四姑娘进宫了,令兰卉姑娘来召她们过去说说话。”
“……”端木贵妃挑了挑右眉,先是惊疑,跟着,惊疑中又多了一丝担忧。
涵星眨了眨眼,想起了什么,抚掌道:“母妃,方才儿臣进宫时遇上了承恩公夫人……”涵星就一五一十地把她们俩在宫门口看到的那场热闹给说了。
端木贵妃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心如明镜。
承恩公夫人在宫门口被拦下,打的不仅仅是承恩公府的脸,也是皇后的脸,此刻皇后想必是一肚子火呢,她是想拿涵星和端木绯开刀呢。
端木贵妃的右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柳叶眼里暗潮汹涌,很快就沉淀了下来,果决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涵星,你和绯姐儿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