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北燕军如决堤的洪水从灵武城西城门涌入,杀气腾腾。
便是简王有扭转乾坤之能,在如此的状况下,也无力回天了。
灵武城破了。
其实简王是有机会带领剩下的残兵撤出灵武城的,可是这满城的百姓走不了。
所以简王选择了拼死守城,最后以身殉城。
“……北燕大军破城后,简王的尸体被北燕人高高地悬在城墙上示威。”
屋子里,只有岑隐一人的声音回响在空气中。
他的声音明明很近,可听在封炎耳里,却像是从遥远的彼岸而来。
岑隐望着窗外那繁星密布的夜空,红艳似火的薄唇紧抿着,面无表情。
岑隐说得这些不仅是给皇帝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中的内容,其中还包含了影卫从北境送来的密报。
给皇帝的军报中哪怕是国破家亡,那也是要粉饰一二,至少这写军报的人要把自己和皇帝摘出来!
岑隐幽深魅惑的眸子里也覆上了一层寒冰,慢慢地执起手边的茶杯饮着茶。
“……”封炎只觉得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岑隐来之前,封炎就想过,灵武城破城必不是简王所失。
他在北境时,跟着简王整整两年,简王是一员名将,有勇有谋,擅守能攻,有灵武城的守势作为地利,照理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破城的。
然而天时地利也抵不过“人不和”。
简王和灵武城数以万计的百姓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大哥,有君然的消息吗?”
按理说,君然也快到北境了。
封炎的手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茶杯,几乎要将它捏碎。
他现在只希望君然不要出事。
“暂时还没有君然的消息,”岑隐轻声道,眸色更幽深了,“从现在发来的密报来看,君然应当不在灵武城。
又是一阵夜风倏然拂来,烛火再次摇曳了几下,在两人的脸庞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空气微冷。
岑隐又抿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再次启唇:“灵武城被屠城了。”
他的声音中难掩艰涩,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里慢慢地浮起一丝哀伤,越来越浓。
“北燕被拦在灵武城一带数月,破城后,北燕人凶性大发,屠城三日。”
“从影卫的密报来看,如今的灵武城一带已是十室九空。”
“破了灵武城后,北燕人没有再趁势追击,北燕大将隆庆就下令全军休整。”
“破城才五天,还有很多线报没有及时传来,我现在所知也就这些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岑隐一人的声音。
乍一听,他的声音还是如平日里般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可是知岑隐如封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一字字一句句所蕴藏的血泪。
封炎的身子绷得更紧了,脖颈间青筋时隐时现,脑海中浮现那两年在北境时的情景。
北境与京城完全不同,京城繁华安逸,北境却是一个常年处于战火中的地方,时时要提防北燕人突然来袭。
那里的人就如同野草般,深深地扎根在北境这片土壤上,生机勃勃。
北境人大多性情爽朗,爱笑爱唱,热情好客。
他还记得当他和军中袍泽走在北境的街道上时,沿途就会有人送他瓜果点心,只为了他们身上穿着北境军的铠甲……
那些少年人会崇敬地与他说起简王,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会感慨地说起镇北王……
封炎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深吸了好几口,才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即便岑隐没有把话挑明,封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北燕这次野心不小。
如果北燕只是打算像往年那样烧杀抢掠的话,那么打下灵武城后,大军就会一路南下,一鼓作气地破城抢掠,但是北燕人这一回却选择了休整。
如此谨慎,如此煞费苦心,说明这一回北燕所图甚大。
封炎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空气中陡然多了几分冷意,夜风冷如刀锋,庭院里那摇曳的竹影在夜晚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般。
“大哥……”封炎担忧地看着岑隐。
岑隐对北境的感情毋庸置疑,那里是他的家,他的故乡,也是他的伤心地。
在封炎的跟前,岑隐也不需要掩饰什么。
他惨然一笑。
在惨淡的烛火映衬下,肌肤像白瓷般没有血色。
这一刻,他不是岑隐,他似乎又变成了北境的薛昭。
“从前的镇北王府就是在灵武城,为了大盛……守了百年。”
岑隐闭了闭眼,盖住了眸底汹涌的回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镇北王府早就没了,早在十几年前,镇北王府被血洗的那一晚,就没有镇北王府了。
第536章 坚韧(五更)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清晰地回响在空气中。
此时此刻,再多安慰的言语不过是空乏。
封炎只是沉默地拿起茶壶,给岑隐斟满了他身前那个空了大半的茶杯,然后才道:“大哥,我回去与无宸商量一下,明天依然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岑隐把茶杯中的温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离开了。
封炎坐在窗口,怔怔地看着庭院中岑隐那颀长挺拔而桀骜的背影一点点地被夜色所吞没……
夜更浓了,也更深了……
京城的夜空中渐渐地弥漫起了一层阴霾,星月晦暗不明。
简王战死的消息在次日就传遍了朝堂,在宫里过了一夜的端木宪一早返回了端木府,端木绯也从他口中听闻了这个噩耗。
端木绯整个人都惊呆了,如石雕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其他人一样,尽管端木绯心知简王此行很险,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她对简王的信心。
在她心中,简王一直是战无不胜的,是北境最强大的守护者。
更何况,君然也已经赶去北境了……
还是她太小看战争了吗?!端木绯望着窗外那灼灼的烈日,耳边嗡嗡作响,感觉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的耳边忽然想起了君凌汐在姑苏的白云寺为简王求到的那支签:
“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投;若去采薪蛇在草,恐遭毒口也忧愁。”
每个字就都想是一根针刺在她的心口。
端木宪知道的情况比岑隐少得多,只是军报里的内容,端木绯静静地听着,光凭这寥寥数语,她也足以知道当时灵武城的惊心动魄。
端木宪长叹了一口气,抬眼朝北方的天空望去。
面对端木绯,端木宪也不打算粉饰太平,沉声又道:“四丫头……现在就怕万一北燕一路长驱南下。”
端木宪收回了目光,忧心忡忡地看着端木绯,他虽然是文官,但怎么说也是首辅,对于大局,还是能看明白一二的。
“四丫头,我最近应该会很忙,马上要进宫去,家里你和你姐姐多看顾着,要是有什么事,让你大哥去找我。”
端木宪只在府中留了一炷香功夫,换了一身衣袍,就又匆匆走了。
端木宪走了,端木绯却留下了。
外书房的大丫鬟也没催促她,府中谁人不知四姑娘最得老太爷的看重,哪怕这书房里有什么机密,对于四姑娘而言,那也不是什么机密。
老太爷对四姑娘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端木绯失魂落魄地干坐了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来禀说:“四姑娘,大公主来了。”
端木绯这才如梦初醒。
她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跟着小丫鬟去了仪门处。
舞阳的朱轮车就停在仪门外,她从窗口探出半张脸对着端木绯笑着招了招手。
不需要言语,只是从舞阳这双透着些许苦涩的眸子,端木绯心里就明白了,舞阳应该也知道了,知道简王战死的消息。
同样地,舞阳也知道端木绯已经闻讯,因此,她也就不多说,开门见山道:“绯妹妹,我想去一趟简王府,但是我一个人不太方便,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端木绯的回应是直接上了舞阳的朱轮车。
端木绯其实也打算去一趟简王府。
一路上,两个姑娘手牵着手坐在那里,谁也没说话,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回响在耳边。
朱轮车在沉默中一路飞驰,穿过五六条街道,就来到了位于洪武街的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