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仿佛全然没感受到殿上那种怪异的气氛,她觉得席上的膳食尤为精细。
平日里像这样的大场合,送到嘴边的热食早就冷了,再好吃的也要失色几分,可是今天每个菜都恰到好处,比如这热气腾腾的杏花鹅肉嫩而丰满,如胭脂红艳,明媚鲜亮;比如这奶香玉米烙入口松脆,香甜可口;再比如——
这刚送上来的冰镇绿豆汤还冒着丝丝白气,看着就十分凉爽……
端木绯转头给奉菜的小內侍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內侍登时就笑开了花,躬身凑到端木绯耳边,小声地问道:“四姑娘,这些菜和点心可还和您的口味?”
端木绯直点头,笑得嘴角弯弯。御膳房的手艺渐长,不错,真是不错!
小內侍像是得了偌大的夸奖似的,又连忙给端木绯空了一半的杯子里添了果子露,然后又给她上了新茶,忙前忙后。
一曲罢,舞姬们就一溜地下去了,乐人们则换了一曲新的乐章。
光禄寺卿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感觉自己总算又喘过气来。
端木纭悄悄地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意思是她要去更衣。
跟妹妹打了招呼后,端木纭就起身出了殿。
服侍端木绯的小內侍非常有眼色,知道端木纭是四姑娘的长姐,还特意地跟了过去,在门外指了一个圆脸的宫女给端木纭带路。
“这是端木首辅家的大姑娘,你可要好好侍候着。”小內侍用颐指气使的态度叮嘱了宫女一句。
宫女诚惶诚恐地唯唯应诺,连忙为端木纭引路,“端木大姑娘,这边请。”
净房的位置有些远,在慈宁宫西北侧的一个小院子里,一路上偶尔也遇到了几个同样去更衣的姑娘。
端木纭只当顺便出来透透气,不着急,慢悠悠地随着宫女在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中迂回绕走……
等她从一道侧门再回慈宁宫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远远地,端木纭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大红色身影不紧不慢地沿着庑廊朝前走去。
只是凭借这一道模糊的背影,宫女就一眼认出了对方,心口砰砰乱跳,想着是不是干脆走慢点……
宫女正思忖着,就听耳边响起了少女明快的声音:“岑公子。”
端木纭步履飒爽地自小宫女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前方三四丈外的岑隐,她身上石榴红色的衣裙随着她的步履翻飞起来,如蝶似花。
岑隐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眉梢微挑。
庑廊的阴影映在岑隐的脸庞上,让他身上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宫女傻了,呆呆地静立原地,看着端木纭的裙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端木大姑娘是怎么叫督主的?!
宫女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可转念一想,那可是岑督主义妹的长姐啊,与督主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岑隐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端木纭,那双狭长魅惑的眼眸里似乎更幽深了,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端木姑娘,”岑隐笑着唤了一声,“真巧。”
“不巧。”端木纭停在了距离他仅仅两步远的地方,也笑了,璀璨如星,“我就想着今天进宫来,应该能遇上你。”
“我特意给你捎了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靛蓝色的荷包,抬手朝他递去,“我上次看你的荷包都旧了,给你做了一个新的。”
她眼里藏着一丝忐忑,只是一闪而逝,被她仔细地藏好了。
那靛蓝色的荷包上绣着颜色鲜艳的“火麒麟”,只是不同于他衣袍上的麒麟,这一尾“麒麟”是彩鱼。
岑隐抬手接过了那个荷包,不禁想到了底下人送去端木府的那几尾“火麒麟”,看来不仅是那个小丫头喜欢,连她也喜欢。
他乌黑的瞳孔里闪现了明亮的光彩,似乎比那宫殿屋顶的金色琉璃瓦还要璀璨夺目,衬得他那张绝美的面庞变得越发夺目。
岑公子可真好看!端木纭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瞧他的样子,应该喜欢自己做的荷包。
端木纭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嗯,张嬷嬷看来没哄她,她最近女红确实渐长。
第528章 说服
端木纭心情大好,之前的忐忑早就烟消云散,笑着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又道:“我先回席宴上去了。”
她心里想着,今日是千秋宴,岑公子想来琐事繁多,她还是别耽误他了。
端木纭对着他挥挥手,转头招呼了后方的那宫女一声,“这位姐姐,我们走吧。”
宫女差点一个趔趄,心道:岑督主义妹的姐姐叫自己姐姐,这怎么敢当……
她吓得几乎就要栽倒,但总算是勉强稳住了,两条腿在裙子里直打颤,战战兢兢地追上了端木纭。
“……端木大姑娘,这边走。”
宫女直到走到下一个拐角,才略略松了口气,在拐弯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朝岑隐的方向望了一眼,就见岑隐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似在目送她们离去。
宫女慌乱地又加快了脚步,心里惶惶地想着:糟糕,她方才好像忘了给岑督主请安了!!
岑隐见端木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就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手里的荷包,目光微凝。
庑廊的一侧,大红色的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
风一吹,淡淡的花香混合着荷包上的熏香味钻入鼻尖,岑隐的神情愈发柔和,似夏日清风,如冬日暖阳。
他捏了捏手里的荷包,正打算把它收起来,忽然动作又顿住了,感觉到荷包里似乎装了什么。
他怔了怔,眼帘半垂,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荷包。
只见荷包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他白皙的指尖在平安符上轻轻地碰了一下,长翘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两下,如同蝴蝶扇动着。
岑隐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的淌过,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静,安定,缱绻……
他静立许久,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望着前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瓦,深吸了口气。
然后,眸子里的缱绻消失殆尽。
他的眼神又沉淀了下来,幽深无底,令人看不透,猜不着。
他转过身,继续往慈宁宫的正殿走去,一进殿,正好听到一个清朗响亮的男音响起:
“皇上。”
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形从坐席中站了起来,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年方弱冠的青年英气勃发,如一丛翠竹般挺拔,平日里那张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此刻神情凝重,浑身释放着一股仿佛名剑即将出鞘的锐气。
哪怕青年什么也没说,众臣心里也有数了,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少人才凑到嘴边的酒杯停顿了在了半空中,暗道不好:简王世子爷太不会挑时候了,这下皇帝的心情恐怕再也好不起来了。
那些命妇贵女也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气氛,面面相觑。
君然心里也明白此刻并非是最佳的时机,可是他心里也有万般的无奈,本来他是想找一个更好的机会的,可因为方才贺太后与皇帝的龃龉,恐怕今天再也不会有什么好时机了。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皇上,”君然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抱拳,朗声请示道,“敢问臣何时可以启程前往北境?”
他明朗不失稳重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殿内,光禄寺卿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话音落下后,殿内的觥筹交错声霎时就停止了。
皇帝随意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啪”,瓷杯与案几的撞击声充分地显示出皇帝心中的不悦。
殿内的丝竹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了殿外那似近还远的蝉鸣声,单调而凄厉。
皇帝漆黑的眸子幽深如无底深渊,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那种不怒自威的君王威仪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然而,君然依旧傲然而立,不动如山。
皇帝的神情更冷了。太后仗着生母的份位拿捏自己,甩脸色给自己,这君然也有学有样了!
“不急。”皇帝随口敷衍道,“勇武大将军刚来了军报,这半个多月北燕人连战连败,灵武城固若金汤。”
言下之意是有了勇武大将军支援简王,君然也不用去北境了。
君然双目微瞠,抱拳的双手霎时绷得更紧了,手背上清晰地浮现根根青筋,心中如潮水般汹涌地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