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倒不是记吃不记打,他是真不明白。他觉得这样活着挺好的,他要好好学习,考上好中学,好高中,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然后找个跟他出身学历差不多的老婆,最好也是单亲,两个人照顾起来方便又公平。
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很聪明,虽然放学后就去打工挣钱,复习的时间不多,高考成绩却也不错,给他上了南江大学。南江省离他们村镇很远,杭城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大城市,打工来钱多,花的也快,学校有很不错的勤工俭学政策,于是安平不但不仇富,还有些感谢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有钱人。
他和梅墨就是这么熟起来的。他在大学城的美食街打工,卖奶茶,小伙子力气大,干活麻利,脑子又灵光,这份工作的收益也就一直安安稳稳。那天梅墨来买奶茶,几个流氓追着她过来,非说要给弟兄们报仇。安平不是什么老好人,不乐意见义勇为,毕竟要是受伤了,他付不起医药费,平时扶老奶奶过马路都要观察一番,但那回他抓着拖把就冲出去了。
他也看出来了,梅墨一脸嚣张地跟人比中指,显然是这妹子练过,挑了那边几个大哥,今天几人来寻仇。但梅墨的面貌与神情让他感到熟悉,要算起来,他月收入两千,梅墨给他的感觉就是他上辈子欠了两个亿,所以他冲了出来。梅墨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竟然就站着看戏,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不打了。最后虽然安平把人打跑了,自己却也受伤不轻;而且这么一来,这份工作肯定是干不下去的。结果傍晚的时候,梅墨成了他们店的老板娘,还找上他说,你很不错,做我小弟吧!
安平就问做小弟有什么好处,梅墨说月工资稳定两千不包含奖金,带五险一金,首次签约赠全套筑基丹药功法。安平懂了:遇到传销的了。但不管是真修仙还是假传销,安平都信。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终于开窍有资格去○乎回答一下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修炼了两天发现修仙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等他有出息了必然先把师父梅墨揍一顿。于是他的疑似初恋不了了之,但梅墨给他的熟悉与歉疚感始终挥之不去,让他在闲暇时想起来总惴惴不安。
修仙强身健体,还让人头发浓密。安平不上课的时候就帮梅墨跑跑腿,还加了个群,时不时组队去城外驱鬼,途中机缘巧合救了两个大佬之孙,大佬送了一堆天材地宝,穷人安平心安理得地收了,给师父进贡一些,自己吃了一些,再加上主角光环吸引来的连环仇恨导致的连日战斗,修为突飞猛进,很快完成了筑基。梅墨很高兴,跟家里打了报告,破格传授他内门步法,带他去西湖练功。
虽然安平从认识梅墨、吃下第一颗丹药开始,接连遇上大小案件,连着没日没夜地战斗了一周,但他既不觉得疲倦,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渴望。他的确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跟在后面喊666的小弟,看梅墨这个女人日天日地惹是生非就行,只是偶尔他会有些违和感,倒不是说女人不该这样,而是他印象里这样的人不是个女的。而实际上他很清楚他压根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这可是实打实的修仙者。
在这个时候,要说修仙给安平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改变,那就是他的梦想从找一份赚钱的好工作变成了找一份赚灵石的好工作,还能买些丹药给辛苦多年落下病根的刘慧娟改善体质。他对梅墨也始终以友人相待,一方面是确实没特殊感情,另一方面是他知道梅墨的家庭背景不是他能想的。不过梅墨要是一直做他老板,他是很乐意的,这个女人很拼很大方,跟着她有肉吃。
他就是这么一个脚踏实地,没有理想的穷小子。
但是在梅七从湖里浮上来的那一天,安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意识到,他认错债主了。
过量的信息一瞬间爆发开,冲昏了安平的头脑。他一开始没想起任何东西,只是跪在岸边,怔怔地看着荷叶变得饱满猛地扬起叶片,荷花从彩光潋滟的湖水中升起绽放,湖水淹没了白衣仙人的耳朵,那双饱满红润的嘴唇比湖水还柔软,那只搭在腹部的右手比腕上的白玉环更温润。
安平恋爱了。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无聊的理想和相依为命的母亲,他跪在石砖地面上,游人伶仃的西湖边秋风簌簌,杭城连日阴雨后难得的澄明秋色中,他看着梅七苍白安详的脸,觉得前世今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他应该跳下去,跟梅七一起沉进西湖的泥里。
穷小子安平时来运转,感谢改革开放,感谢9102最新版本《修行人员闭关管理条例》,他至少能和梅七一起住一个月。他发了狠,什么也不管了,他要变强,他要吃天鹅肉,他要留下梅七,即使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失忆的男人也不了解梅家。不,其实他了解,他觉得自己疯了,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关于梅七的片段,那位白日里温和体贴的前辈在他的梦里束着一条马尾辫大杀四方,他在远处看着,然后梅七抬起头穿过刀光剑影咧嘴对着他笑。
他的人生卷入了色彩斑斓的榨汁机,每日飘飘欲仙地旋转、旋转、旋转,除了修炼、学习就是跟着梅七到处跑,他晕晕乎乎的,既没有危机感,也没有觉醒别的热情。他的性格是残缺的,以至于他对平王的记忆共情极少,后来搞清楚是自爆导致的元神溃散的后遗症,但那不妨碍他为梅七从什么地方跳下去。
他愿意做平王,他愿意做一个有远大志向的倒霉鬼,他愿意为人族燃烧。管他狗屁前世今生,他只当自己死了!
他是个穷小子,每个月的两千块工资要打一半回家,剩下的紧着生活必需品就花光了。同理,他难以产生热情,仅有的热烈的、诚挚的感情只够给母亲和梅七平分。他屁股坐的歪,给自己的那份还从给刘慧娟的里头克扣。对梅七的新朋旧友,安平其实也没什么嫉妒之心,反而很希望梅七好好跟他们交往,因为梅七看起来总是很开心。
于是,当梅霖说了那一大堆屁话的时候,安平气得差点又走火入魔,出手招招狠辣阴毒又毫无章法,最后甚至弃剑就往梅霖身上扑往他脸上砸,结果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安平也知道自己是找死。但他不得不冲上来。就像他为了梅墨眉眼间那一抹少年英气抄着拖把冲出去单挑五个混混一样,他得为了梅七此时充满歉意与悔恨的神情冲出来,否则他再没脸作为人活下去。
他和梅七加起来都不是梅霖的对手,不过梅霖同他们缠斗对骂了一阵,趁机跑了。毕竟虽然这两人联手不一定打得过他,但平王有前科,鬼知道安平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再来一次激情自爆。
被打得浑身骨头碎的七七八八躺在乱石里的安平口齿不清地继续骂脏话,梅七撑着剑过来,觉得七杀剑还挺好用的,年轻时当武器人老了就是现成的拐杖。
费力地捏住安平的嘴巴往里头灌了一葫芦灵液,梅七听到他体内的碎骨在愈合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响。安平双目赤红,持剑的右手看不出形状,跟长生剑的剑柄糊成一团,后者剑身裂痕遍布。他撑着地要去追梅霖,梅七不好下重手,按不住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唤道:
“安平?平平?”他将安平抱在怀中,歉声道,“……不好意思!”
说罢,一掌劈晕了安平。后者缺了两根手指、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左手,死死地勾住了他的白色外衣。
第67章 安平杀生-2
安平猛地睁开眼睛。
梅七撑着脸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发呆。他没来得及反应,被安平一把抱住,后者随之发出一声闷哼。
梅七赶忙问道:“平平?你好点没有?痛不痛?你骨头断了很多,虽然大多痊愈了,但还是再躺一会儿吧。”
安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要他示弱,梅七一定会心软。可是他不想骗梅七。
梅七叹了口气,还是继续问:“哪里比较痛?”
安平一动不动地抱着他,鼻子埋在那层乌黑柔软的长发里偷偷摸摸地嗅来嗅去。
几秒后他松开对方,胡乱在左臂上指了个地方。梅七摸了摸,笑道:“你运气倒是好。”
安平看着他傻笑了一下。
“梅霖说你提升修为要付出很大代价,你实话告诉我,是什么?”梅七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