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应该是被放置在这里很久了,经过风蚀雨打,四肢上的稻草都掉得差不多了,只挂着零星几根枯黑的,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恶作剧,在这些稻草人的脸上,画了呲牙咧嘴的笑。
宗迢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张思慧,而空荡荡的原野上,根本没有可以藏身之处,只有不断的风声呼啸而过,如泣如诉又如野兽的哀鸣声。
突然,视线里,有一个穿花衣裳的稻草人轻轻摇晃了一下,宗迢脑海里紧绷的弦松了松。
他快步走过去,果不其然,那个疯了的张思慧正蹲在稻草人的脚边,拿着把小孩子用的小锄头,聚精会神地把稻草人脚下的土,一抔一抔地挖出来,又重新埋回去。
一个猜测从心底快速划过,他转头走向那些已经画了笑脸的稻草人,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没有意外地,这些土都是新近被松动过的。
张思慧,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是九年前疯的,如果她是在找当时埋下的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找到的,这些稻草人虽然一直立在田里,但每年都会被挪位置,如果真的埋了什么东西在下边的话,早就应该被人在耕种时挖出来了。
宗迢望了眼隐隐被曙光划破的天际,把仍然执着于挖土的张思慧拉了起来:“思慧,我们白天再过来找,好不好?”
张思慧拼命地挣扎,甚至想用小锄头砍他,宗迢的耐心告罄,直接反手一下,把她敲晕了。
回到张思慧家的时候,天还没亮,她的父母也没有发现孩子又跑出去了。
俞遥蹑手蹑脚地下楼,帮忙把张思慧搬回屋子里,给她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才拉着宗迢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受伤了。”
宗迢拉着她的胳膊在床边坐下,沉吟片刻,才开口:“遥遥,我怀疑,张思慧之所以会疯,很可能是看到了杀人现场。”
俞遥的瞳孔瑟缩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杀人现场?谁杀谁?”
他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还不确定,我想先确认一下,张思慧,究竟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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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俞遥就跟着宗迢,重新回了李支书家附近的那片空旷麦田。
她望着那些静默无言的稻草人半晌后,突然开口:“会不会,是她记错了?”
她将视线投向了麦田右侧的一小片杨树林,眼神微亮,快步走过去,对着树干比划了几下,然后转身冲宗迢招手:“宗迢,这些树,大概也是十年前种下的。”
俞遥又蹲下来,查看了一番杨树林的土质和周围的环境,才肯定地开口:“这里以前,肯定也是农田,应该是退耕还林以后,才变成杨树林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问过好几个当地人,这些年有没有从农田里挖出奇怪的东西,”说罢,她回头冲他眨眨眼,像只骄傲的小狐狸:“如果他们都没有骗人的话,我猜,张思慧一直没有找到的‘那个东西’,其实是埋在这片杨树林下的。”
可是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对着这片茂密的林子犯了愁:“可是这么一大片林子,我们不会要挨着挨着去翻一遍吧。”
“好姑娘,”宗迢揉了揉她的头,眼底的夸赞难以掩饰,“不用挖,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遥便亲眼围观了一场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宗迢居然打算,用心理暗示的方法,让张思慧回忆起,那个晚上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也是修过心理学的,知道犯罪心理学已经普遍应用于“测谎”上,但是像这种带点传奇色彩的“心理催眠法”,却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显然,宗迢对于这种询问方式,早已经得心应手了,在了解过张思慧受刺激疯了前的状态后,他特意在她情绪比较稳定的时间,借助一条坠子,进行了一场简易的催眠。
“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风很轻,四周很静,你跟朋友分别后,往家的方向走,因为今天父母下工晚的缘故,一路上,你都走得很慢,时不时还掐几朵野花,掏一掏灌木丛里的鸟窝,故意拖拖沓沓,不想马上赶回去做饭……”
“你路过了一片宽广的麦田,被麦田里穿着新衣裳的稻草人吸引了,你忍不住停下脚步,朝那边走过去,你看到了什么——”
张思慧紧紧地闭着眼睛,显然陷入了宗迢给她构建的场景里:“看到了一个叔叔。”
“什么样的叔叔?”
“一个很瘦的叔叔,他好像在流血。”
“叔叔在做什么?”
“埋宝藏。”
“你走了大概几步,就到叔叔埋宝藏的位置了?”
“我记不清了……好像,没有走几步。”
“好,你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叔叔埋宝藏,叔叔催你快点回家,你不想回去,而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那个埋了宝藏的稻草人身后,小麦才刚刚抽穗,田里长了些没有拔干净的野草,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你再认真想想,明明还有的。”
“真的没有了!”
“回头去看一看,难道你的背后,没有什么吗?”
张思慧的睫毛颤了颤,显然有些激动,她沉浸在自己愈发清晰的记忆里,促使着自己,缓缓回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田垄——田垄被一块大石头阻断了,而石头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树。
这场催眠,只在张思慧说出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再引导着她回忆后续还发生了什么,她的大脑里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和疯狂旋转的漩涡,她只能隐约听见一个模糊又虚弱的男声——“记住,在稻草人,稻草人下边……”
“啊——”
宗迢快速结束了这场催眠,冲俞遥摇摇头:“不能再逼问她了,我硕士读的是心理学,但并不是什么专攻精神疾病诊断方面的,最好还是送她去找精神科的医生。”
俞遥的注意力却偏了偏,掩不住心底的好奇,追问他:“你什么时候读的硕士啊?”
他本来是在找张思慧口中的那棵“歪脖子树”的,闻言,脚步一顿:“我上大学早,硕士毕业,也才23。”
俞遥算了算,那他最多十七岁,就读大学了,她忍不住感叹:“宗警官,原来你才是真正隐藏的学霸啊,对了,你当初怎么会想起报警校?”
宗迢的眼底一抹暗淡划过,他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小姑娘,你今天话挺多啊,不如帮我想想,那东西到底埋在哪儿的?”
按照张思慧的口述,两人最终定下了当初那位“叔叔”埋东西的位置,往下挖了两尺多的样子,锄头顺利地触碰到了一个生锈的铁盒子。
宗迢扔开挖土的工具,戴上手套,把那个铁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然而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有立刻打开盒子的心思,他们望着那个铁盒子,相视一眼,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心情都有些沉重。
最终,还是宗迢叹了口气:“打开吧。”
生锈的铁盒子里,装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正是一本薄薄的警察证,十年前的警察证还是旧版的,上边被已经干涸的深褐色血迹印脏了,看不清寸照上男人的具体面目,却仍然依稀可辨下边的字迹——“宋南,1974年1月生,C市余县公安局,警号115xxx。”
宗迢闭了闭眼,陡然起身,表情肃穆地缓缓敬了个礼。
宋南至死前都惦记着这个铁盒子,里边当然不只是一张警察证,警察证的下方,还有一本巴掌大小,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札,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宋南的警察生涯。
在手札的最后几页,他记录到——
“2008年3月12日,今天,我‘杀’了一个人。前几天,我询问了李家老太太一些顺源村违规狩猎的信息,今天早上,她就因病死了。”
“2008年3月13日,我潜入了李志鸿家中找到了证据,怒不可遏,这个丧失人性的畜生,漠视生命,连自己母亲都杀。”
“2008年3月14日,我在李家中发现了一批猎、枪,今天再走几公里离开顺源村,找到信号后立即报案。”
“3月14日夜,被李等人发现了,我可能逃不过去,如果有人捡到这本手札,请转告我的未婚妻汪清——亏欠良多,已是生死遥迢,切莫追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打算写这群人偷猎的(捂脸),不是贩毒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