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宇这口气才喘过来,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现在是很怕吵架的,也表现得很明显。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一腔热血就交了论文出去,现在又开始觉得对不起家里人——还要靠前妻给他擦屁股,就算简佩体谅,林天宇自己也觉得心虚,这次一道来香港,他比十几年前热恋的时候还要更做小伏低。
“你会不会怪我?”
这一次来香港,是来办手续的,简佩和林天宇在香港给儿女设立一支信托基金,这样就算出事,他们现金全花出去了,不至于损失多少。有钱人要转移财产总是很多手段,简佩自己就是搞这些的,林天宇哪里懂?还不是简佩说什么就做什么,两个人都只留了几十万生活费,说难听点,明年这时候,两个孩子的学费都不知道怎么交。
以往也不是没来过香港,那时候都住香格里拉、文华东方,这次两个人都很有省钱意识,简佩问客户借了他们空置的千呎豪宅,以前也不是不可以,但宁可花钱买个省心,现在就不一样了,两个人坐经济舱,在过来的飞机上,简佩还说要自己做饭吃,这倒也不怪林天宇刚才问她烹饪的事情。
他们都多少年没坐过经济舱了!林天宇很愧疚,下午签完字出来,不愿马上回公寓,觉得压抑,和简佩在附近公园里闲坐,他又提起来问简佩,“唉,我害了你们。”
他就是怕简佩反对才先斩后奏,现在这个样子,无非是不想承担道德责任。要简佩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甚至是表扬,简佩有点不耐烦,但看了前夫一眼,又意识到林天宇现在其实很焦虑,很脆弱,他比之前要明显瘦了也老了,之前林天宇看着要比她年轻,现在他有了年龄感,有点儿中年人的感觉了。
她叹口气,“现在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简佩不喜欢死鸭子嘴硬,她很善于和自己和解,她不希望林天宇出事,就算他对这个家没有太大的贡献,但终究,她不太怨他,反而总还是希望他好。
“都会好起来的,会过去的。”林天宇不讲话,她就断断续续安慰他。“除死无大事——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你都活不了了,还管别的事干嘛?”
“我真的会死吗?”林天宇抓紧她的手,有些孩子气地问,简佩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在她说出口之前,林天宇可能真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死掉。
“这……”
该怎么说呢?简佩无奈地笑了,“人活在世上,总是会死的呀,我也可能会死,你也可能会死,不是吗?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她没有正面否认格兰德杀人的可能,其实这已说明很多,林天宇大为震动,望着她像是在索取一丝保证——她和纪荭这么熟,大概在林天宇的印象里,格兰德的形象总是有一分温情在,不至于对他们这些熟人做到这一步。他不像是简佩,见识过太多亲人反目,知道太多公司内幕,简佩是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讲出来就是在吓唬林天宇,她说,“放心吧,不至于到这一步的。他们又不知道是你,回去以后,你就当没发生过这些事,一个人也不要说,就继续做你的事情好了。”
她安排得细致,林天宇却支支吾吾的,简佩起了疑心,逼问他,“——你该不会和别的同事什么的说了吧?”
“没有。”林天宇否认了她还不安心,简佩自信检查林天宇的表情,确认他没有说谎这才稍微安心。“没有就好,回去以后你什么都别管,我来处理。要是纪荭问你基金会的事,你就说是我要求的,你想再谈恋爱了,我要你把全部的财产都固定给孩子们。”
这样的事由不得她不焦虑,简佩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林天宇安排好,恍惚间像是回到从前,只是林天宇不再露出被束缚的不适表情,听一句点一下头,简佩不免笑着说,“你要是一直这样听话就好了,我们也不会离婚。”
林天宇还在情绪里,他低声说,“我也很后悔,全都怪我。”
他这是完全钻牛角尖了,简佩反倒内疚起来,她不喜欢欺负老实人。“也没有,我也有错。”
她叹口气,“是我对你不好,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了还和你结婚,然后因为你做自己责怪你,是我的问题,我先开始的。”
林天宇当然也有他的问题,但简佩已不喜欢再回避,她是真的从最坏来准备,也许事情闹到最后,尽她最大努力也控制不住,林天宇真有性命危机,或者身陷囹圄,简佩不想到那一天再来后悔有些话没和他说。
她最近大概是睡眠太不好了,性情也跟着变了很多,简佩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声抱歉,唉,我虽然没有出轨,但也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在离婚前后,林天宇对她认了很多次错,多到现在再重复已有些没新意的地步,但简佩承认自己的问题这还是第一次,林天宇吃惊得不得了,望着她说不出话,简佩忍不住弹他脑门一下,她捏捏林天宇的手,“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会照顾你的。我们都会好的——来,抱一下吧。”
这个月份,香港已经很炎热了,林天宇背上的衣服有一丝濡湿,和手心一样充满了汗水,简佩拍拍他的背,想要抽身,却被林天宇抱住不放。他的眼泪和汗水一样热,在夕阳下浸透了她的衬衫。
不知不觉,他们已漫步到海边,海风吹走了潮湿沃热,留下的是长长的剪影,林天宇的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我很怕,佩佩,但是……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
“你是对的,”简佩不断安慰他,“我们为人处事要有良心——我们要给孩子们做好榜样。”
她知道林天宇需要支持和安慰,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他有他的坚持,但这坚持也让他焦虑,简佩愿意在这时候支持他,她已经想明白了,儿女是共同的,他们的确永远都是一家人。
“佩佩,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后悔。”
离婚后,林天宇没有再说过这些话,尤其是在沛宇要被收购之后,他腰杆子硬了不少,其实就是离婚大战时的道歉,在简佩看也并不真心,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功利性的表态,无非就是为了把她哄回来,这一刻他终于真情实感,断断续续地说,“我太幼稚了,是我一直没有长大,都是我糊涂。”
简佩也有些叹息的冲动,但被她忍了下来,他们在夜风中紧紧拥抱,从夕阳西下站到华灯初上,这一幕大概不太好看,但简佩无视路人奇特的眼光。
“都会好的。”
她不断对林天宇保证,“我会支持你的。”
“我真的对不起你。”林天宇一再道歉。“你太好了,佩佩,我真的配不上你。”
他崩溃的情绪终于慢慢宣泄,成年人到底有几分体面,林天宇渐渐松开手,让简佩稍微退出去一些,简佩松口气,对他笑一笑,举起手还没来得及把头发理理,就被林天宇重新拥了回去。
“佩佩。”他说,语调清晰起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林天宇大概从未活得这么清楚过,这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再婚吧。”
第92章 坦白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美国有很多冷战小孩了。”
“哈?”曲琮从iPad上抬起头——她倒也没偷懒,一直在看邮件来着。“冷战小孩?”
“对啊,不过你知道冷战吗?”元黛有些打趣地问,“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吧。”
“我只知道美国战后有一波婴儿潮,在冷战期间成年,而且好像都挺叛逆的,那时候很流行的嬉皮士和这个有关吗?”曲琮承认她对美国社会史一无所知。“不是,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林教授想和简佩复婚——他们这个假期一起去香港给孩子办事,在维多利亚港求的婚。简佩说他完全就是被刺激到了,至于她呢,她有一瞬间居然很想答应。”元黛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出停车位,她边说边笑,“这和人在重大事件后总是很容易结婚一个道理,我们一般都不想孤孤单单地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这种空虚感会让人在战争中很容易结婚,战后也很容易,都是一种情绪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