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路过穆明谦房间时,言柚习惯性地往他的房间瞟上一眼——
不是房门,是地板。
地板亮着灯。
可是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中学生和小学生不该醒着的时间。
不过言柚没多想,她记得客厅茶几那块儿应该有一根香肠。
她果然找到了那根香肠,而由于言柚房间里没有垃圾桶,她决定在客厅吃完再回去。
大抵是因为肚子没那么饿了,言柚有了思考的精力,她咬着香肠在穆明谦门口站了两秒,开始思考这人到底是醒着,还是怕黑,所以开着灯睡觉。
鬼使神差地,甚至言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毕竟真的是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行为—
她蹲了下来,就盯着那条光亮看,满脑子都是他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
就这么蹲了一会儿,等言柚将最后一口香肠咬进嘴里时,门突然开了,还差点直接打到她脸上。
她下意识抬头,下一秒就被房间里的光亮刺着了眼睛,急忙用手臂捂住。
而后,言柚听见他问她:“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她傻乎乎地站起来,没想到蹲了太久,双眼一黑,径直抓住穆明谦的手臂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在这里吃夜宵。”
他默了默,说:“好。”
紧接着两人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言柚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她傻站了会,想起自己还抓着人手臂,倏地缩回来,问他:“哥哥,你刚才在睡觉吗?”
穆明谦摇头。
“可是你为什么不睡觉?”言柚指了指身后根本看不见时间的挂钟:“现在已经两点多了,明天还要上学的。”
这回,他终于回了她:“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小姑娘睁着亮亮的眼睛,细长的眼睫毛又卷又翘,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扑闪扑闪:“你不会困吗?”
他就又不说话了。
“好吧。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想了好一会儿:“难说的隐疾?”
“……?”景清让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想说的应该是‘难言之隐’。
“那、那要不我哄你睡觉好不好?”就在他发愣的这几秒,小姑娘再次抓住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是在期待什么。
穆明谦其实并不愿意。
他一点也不习惯大半夜的跟别人待在一起,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并且,从妈妈离开以后,他再也没有跟别的人待在一起过。
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最后居然点了头,放她进了自己房间,甚至连自己最初打开房间门是为了去做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后来,他在她乱哼瞎唱的儿歌里睡着。
她的歌声真的算不上好听,一点儿也不。
只记得调调,不记得歌词,不记得的地方就瞎几把乱唱一气,经常从这一句歌词蹿到另一句歌词。
最让他烦躁的是,到后面他居然全然忘记了幼时妈妈是怎么唱这些儿歌哄他睡觉的,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言柚的魔音。
而这些魔音,似乎对他有着奇效,能把他催眠,让他听上几句就哈欠不断。
然而言柚却记得很清楚,她愿意晚上唱歌哄他睡觉,完全是因为自己唱的太难听,除了穆明谦以外没有人愿意听她唱歌。
……
言柚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又再往前走了几步。
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挪到他面前。
然后问他:“你……失眠了吗?”
她看见他深邃黝黑的眼瞳里,从毫无光采到慢慢染上星星点点,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依旧能听出他嗓音中的丝毫波动。
“怎么,你也失眠?”
“我刚睡醒……”言柚咬了咬下唇。
离得近了,她又能清晰看见他眼下的青黑——此时的那块儿在夜色的晕染下显得更为浓重。
是最近太累了吗?
她从景咸口中知道景清让提前了一周飞来加州,也知道了他每天都被工作堆满,到底能睡几个小时是未知数,且多数时间还是在车子移动的过程中睡的。
言柚心底突然冒出了点些微的心疼来。
她其实知道这样是不行的、是不对的,可自从发现他就是穆明谦后,她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情地对他说一些伤人的话。
他曾经过得太不好、太不好了,她希望他以后能够不要再像曾经那样活着。
那些吓人的伤疤,从穆明谦来到她家的第一个月,一直到他不告而别,言柚亲眼见到它们的余留或是消亡。
以及,那道永远都不会消亡的伤疤。
穆明谦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伤痕的由来,可是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给他留下的。
他当时怀揣着那么多钱,身上穿得衣服都是名牌,绝不可能是从福利机构里出来的,更何况,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能够看出来,他之前应该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那为什么会……弄成那副落魄的模样?
所以,她没有办法不对他好。
尽管她心里发誓从今以后要离他远一点,不要再对他的生活造成困扰。
可是她忍不住,真的真的忍不住。
更是舍不得。
十三年了,言柚想,从他们分别到现在的重逢,已经十三年了。
这十三年里经历了那么多,她不一样了,他肯定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或许,再一次做与当年相同的事情,他是记不得的。
尤其是景清让这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一点个人时间都不存在的人。
毕竟要是现在问她,十三年前的某一段时间内,她喜欢做什么,她也不一定能记得。
“你在找热水?”
忽地,他出声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
言柚抬眸,正巧看见景清让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泡面杯上。
她下意识点头:“有点饿了。”
“找不到?”
“嗯。”
他没再说话,起身往家里走。
言柚怔了两秒,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带她去厨房的意思,忙不迭跟上去。
景清让带着言柚左弯右绕,拐到厨房后,又帮她煮了一壶水。
在这之后、令言柚无比惊诧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就这么处之泰然地坐在她对面,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泡面。
言柚其实已经饿狠了,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想能塞多少塞多少,赶紧把这碗面吃完填肚子。
结果这人当真是没有半分眼力价,就这么看着她吃,让她想要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都不行。
最让她震惊的是,那么不耐烦的一个人,今天晚上居然就这么看着她,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泡面全部吃完,才有了要说话的意思。
“你是湖湾人?”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言柚脑子白了一瞬,愣愣点头:“我家一直都在湖湾市。”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言柚吃完泡面后,将垃圾打包好,怕别墅里有味儿,便将垃圾袋子扔到了花园的大垃圾桶里,一转身,就见到男人倚在门边,等了她很久的模样。
她走到景清让面前,原本是想问他‘你在等我吗’的,没想到脱口而出了另一句。
“你现在还很精神吗?”
他不置可否。
“那……”
小姑娘看着异常地纠结,手指尖儿将衣角攥得紧紧的,似是考虑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
“景清让,要我哄你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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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清让自己的房间没有跟她们在同一层楼,而是在这栋别墅的顶楼。
他领着言柚上去,思忖片刻,问她:“我现在该怎么做?”
言柚指了指床:“你躺上去就行。”
在景清让上床的间隙,她去找了张凳子,搬到床头等他靠着枕头半躺下了,道:“我唱得不好听,你不许笑话我。”
景清让侧目,看见她紧张地咬着唇,很担心自己风评受害的样子,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于是言柚开始唱歌。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比她平时说话声要高一些,唱着时下流行的抒情情歌,很是悦耳舒服。
让人心波荡漾的,轻吟。
分明是哄人睡觉的歌声,却让他愈加地清醒。
一样的忘词,一样的乱哼一气,即便她现在唱的不是当年的童谣,习惯仍旧与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