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她本想问,但寻思那日因为黑云生病之事,让先登营里死的死伤的伤,自己若再跟拓跋城扯上着半关系,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因而不再多问,只道:“母亲可好?弟弟们还好?”
“都好,都好,就是卜珍那个人,没事就来找碴,好在夫人大度,都忍了。”
“找我什么事?”
“说是有个大人物要来,命夫人□□那些鲜卑族的宫奴,要献曲子。”
“她以为她是谁,也配指使夫人。”
昔日里,羊献容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成了相国的一个宠姬,便受此种侮辱,连贴身宫婢都看不下去。
“那人什么时候来?”
“就今日,我们就趁相国府里忙,所以跑出来的。”
羊献容做事沉稳不乱,在司马清离开十几日后,才悄悄寻机会送东西过来,一是为了避人耳目,二是想到石花已跟司马清结下梁子,不能再托她做事。
不如让两个心腹,守在先登营外面,有机会再送出去。
这不昨晚,拓跋城在跟刘曜商议平阳城贺礼之事时,提到今日营中打牙祭,她立即想到会有人出来。
以司马清的性格,也会找准机会出来。
送东西给她,如果她真的想逃,也好有个准备。
她苦笑着把东西放好,对来人道:“东北有羯族、西北氐族、就连如今的汉人冉闵,也因为刘曜杀他宗氏族人,成了北方最强悍的一位将军,他们每一股力量都能把我们这等蝼蚁之辈碾压成粉,母亲不用再牵挂我,只要好生留在刘曜身边,活得一日算一日。”
小琪与小婳两人似还有话要说,凑近到跟前,小声道:“清儿何不去东海寻你的叔父,他毕竟也姓司马氏。”
“东海王,司马睿?”
“对。”
司马清面色突然变:“谁跟你们说的这些?我和母亲从未跟人提起过他。你们跟在她的身边,怎么会对远隔千里的事,如此清楚。”
“清儿。”
小琪脱口道:“公……公主,我们都希望你能去那里,至少不用当奴隶。”
“不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小琪慌张的勾下头,“公子自从把你从石家的手里救出来,已经被他们视作眼中钉,时时想找他的错处,哪里还敢做这种安排。”
司马清恍惚间明白了一些事,她们不愿意承认是拓跋城在安排她离开长安,是不想她再有危险。
“拓跋城都有大麻烦了,为何不走呢?”
“我们是奴才,走到哪里都会被追回去的。”
司马清没有再问下去,他和他的族长人留在刘曜身边,似是为了更大的目标,不只是苟且的活着而已。
她笑着道:“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回去吧。”
这一年的七月,大旱、蝗灾、地震。
天地间所有能发生的天灾,都是这一个月内发生的。
流民与饥民,早已从四面八方向着富庶的长安城汇来。
司马清和袁雄刚到城下,就看到上千衣衫褴褛的人,围在城门之外,许许多多拖儿带女,中年男子背着年迈的老母亲。
年轻的夫妇,怀抱着路都走不稳的小孩。
半大的孩子们,拿着一根棍子,拥挤在城门前,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斑驳木门,当看到大人们用力的敲打着里面丝毫没有反应时,孩子说:“里面的人是不是没有听到?”
“听到了,就是不开。”
“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没有吃的吗?”
“他们吃得好,穿得暖,哪里像我们。”
“他们也种田,也织布吗?”
“不,他们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就能有吃有穿,那我也要进去。”
孩子们一派天真,以为只要进了那道门,便是天堂。
可是相对于饥饿的平民,有吃有穿,就是他们最向往的生活,至于别的那是别人嘴里的日子,不是他们的。
赶着马车的袁雄一见这阵战,赶紧勒紧缰绳,把马赶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他跟司马清商量:“清儿,你还要往城里去吗?”
“今日是进不去了。”
“只怕连着几日都进不去。”
“我知道,城门一旦打开,外面的饥民,会越来越多的往长安城里涌。”
她小时候经历过饥饿的折磨,一点点的让人精力枯竭,每一滴血被一种叫虚弱的东西消耗殆尽,最后无声无息的倒在去寻找最后希望的路上。
那一年,与她一起逃亡的伙伴们,相继死去,只有她还活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我们回去吧。”
马车悄然改变了方向,向着马场的方向驶去。
路上,司马清看到一群男子,围着三个头上插着草标的女子指指点点。
那三个女子,有两个年纪看起来十三岁,面色蜡黄,皮包骨的身板想往一片树荫下站,男子们堵在她们的身前,“逃荒的吗?”
女子低下头,退开。
人群里有个声音道:“这个三个馒头就能买。”
“馒头就能换?”
“看着没几两肉。”
“买回去当媳妇。”
说话的男子们,是准备进长安城里做小买卖的农户,有人担着青菜,有人拎着从河里打上的鱼。
“给我当媳妇去,你干不干。”菜农看起来约摸中年模样。
女子坚定的摇头。
“那给我做女儿去。”渔夫比菜农还大,笑嘻嘻的上前,去摸女子的手。
那名女子身材高挑,头上并未插草标,脸上还算干净,她突然声音甜美无比的道:“大爷,你看这是什么?”
她手中执着一只乌黑的胡笳,未端坠着彩蓝珍珠绦穗。
渔夫本还嬉皮笑脸,突然面色一怔,盯着绦穗看了几眼,立即把手中的鱼一扔,垂首恭敬的道:“不知是皇后驾到,属下失礼了。”
女子冷道:“叫她来见我。”
渔夫:“现在我家主子,正在应对城外饥民,还请您稍等片刻。”
女子不再言语,只将手中的胡笳入袖中,向身后两名女子瞥了一眼。
那两个头插草标的女子,突然在下巴处摸了一把,往上一揭,露出一张男人脸,□□和身上的衣服抖落在脚下,转瞬间已披一件上好的官服。
便装后的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立在女子身边,其中一个一脸大胡子的男子道:“我去他的,居然让我扮女人混出平阳城,亏她想得出来。”
另一个面如桃李之色,有几分女儿相的男子轻轻扭了一下腰:“我倒觉得挺好的。”
“好个屁。”
“不好,你就不要扮上呀。”
两斗嘴时,那名女子已转去树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只见她面色阴沉,一字眉尾扫入鬓发,嘴角向下弯着,明明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眼里却有看透万物般的淡漠。
她双目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城楼,一言不发。
马蹄声声响,司马清所坐的马车,与那几人擦身而过,那女子没有注意到一身粗衣的司马清。
而司马清却在刚才只是略瞥那女子一眼,她怎么也忘记不了对方的眼神。
好熟悉,那是一双只有在地狱里呆过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嗜血而阴翳。
袁雄见她半晌不说话,悄声道:“要不睡会,离回去还早着。”
司马清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要不要让我赶一下马车?”
袁雄摇头:“还是别了,我这马,不比黑云聪明,像你这样的主子,它是无法跟你心意相通,知道你要去哪里野。”
“哦,你知道我想去哪野吗?”
袁雄脸上一片红:“我只知道你喜欢看好看的男人。”
“哈哈……雄仔,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馆里的小酒侍了。”
说完这个,两个都一愣。
好像那些往事,就在昨日一样,曾经他们互有仇怨,现在却同坐一车,命运的枷锁把两人连接在一起。
袁雄为了母亲坚强的活着、司马清为谁活着,她此时已有些混乱,为了母亲也为了他。
马车行过半,她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怎么走这里?”
袁雄闪烁的道:“这路近。”
“近?这不是回先登营的路。”司马清一跃而起。
“公主,你坐好了,我会护送你去东海。”
司马清惊骇看着前方的路,正是往东而行,不对劲,一切都那么不对。